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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带BP机的小姐(短篇小说)


作者:寒鸿 布衣,397.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71发表时间:2019-01-25 20:58:12

潇潇的春雨止住了,整个城市就像刚从水里拎出来似的,湿润、明净、清新如洗。天色渐明,一团团灰色的游云正舒卷着向四周飘散,一轮白日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像是捉迷藏的孩子的脸。
   这天休大礼拜,午饭后我信步来到大街上,晃晃荡荡地看雨后的街景。那些高高低低、红白黄灰的楼房在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暗绿的广玉兰、翠青的梧桐的映照下,带着一种鲜亮的诗情画意。
   我的两脚不由自主地朝青云楼商场对面的那一溜书摊走去,两眼更是不由自主地朝那些从我身边招摇而过的艳若桃李、香似麝兰的女郎乱看。我正觉得眼花缭乱,美不胜收,蓦地,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在我身边戛然停住了,一张戴着墨镜的粉脸从车窗里探出来,两片伤口似的红唇动了动,分明是在冲我打招呼:“嗨,你好!”我一下子懵了,眼前这位漂亮小姐我从未见过!我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对不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车里的小姐“噗哧”一声笑了,她摘下墨镜,一甩头发道:“怎么,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小玫。”
   “什么,你是小玫?!”我定睛细看,面前这位烫着鬈发,浓妆艳抹的小姐果然是我少年时代的女友小玫。我惊喜地说,“哎呀,你真是小玫,你化了妆,穿得这样时髦,又坐着桑塔纳,我一点也认不出来。”
   “你还是从前的老样子,我隔老远就认出你来了。”小玫笑嘻嘻地说,“你一个人在街上转悠个啥呀?”
   我红着脸支吾道:“我……我去逛逛书摊。”
   “哈,我就知道你是上街买书的。从前我们上街,你总是没完没了地逛书摊,我在旁边干着急。嗳,今天你就算了,走,上车,咱们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好好聊聊。我们大概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
   “快两年啦。”我说着拉开车门在小玫身边坐了下来。
   “唉,时间过得真快。”小玫感叹了一句,接着欠身对司机说,“钟楼咖啡馆。”
   车开动了,小玫掠了掠头发,微笑着问我:“你怎么样?还是老样子?”我连连点头说:“对,还是老样子。吃饭、上班、看书,一切照旧。”
   “你太太好吗?”小玫冷不丁地问。我涨红了脸说:“我还是一个人。”小玫抓起我的左手捏了捏,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我被小玫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脂粉香包裹着,醺然欲醉。她的头发上抹了摩丝,湿漉漉的,像是才洗过澡。她的粉脸白腻腻的,像是一团香糯。她的眉毛纹得黑黑的,长长的,眼皮也纹青了,嘴唇涂得鲜红欲滴,像是五月熟透了的草莓。她人本来就漂亮,这样一化妆,更觉美艳迷人。她穿着鲜红色的羊毛套衫,黑色的皮裙,咖啡色的筒袜,脚蹬一双雪青色的皮鞋,手捏一个赭黄色的羊皮小包,俨然一身摩登女郎的打扮,她身上哪还有从前那个朴素羞怯的小姑娘的影子。小玫的耳垂上挂着两只黄灿灿的金耳环,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上各戴着一枚戒指,一枚是钻戒,一枚是花戒。从她这身穿金戴银的妆扮来看,小玫准是发了一笔财,要不就是嫁了一个有钱的男人。
   小玫和我是中学同学,她长得像水果一样清甜,圆脸,尖下巴,眼若点漆,身材苗条,皮肤白润,娉娉婷婷的,楚楚动人。可惜她人很笨,读书没有头脑,初中毕业后升不了学,一直在家待业。而她又不学好,不务正业,老是在舞厅、夜总会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这是她那虽然老实无能,但又恪守传统、死要面子的父母绝对不能容忍的。他们把小玫痛打过几次,但小玫并没有悔改的意思,仍旧大清早描眉画眼后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干脆就彻夜不归。她爸妈实在在拿她没办法,只得把她打个半死,撵出家门了事。
   我和小玫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前年暮春。一天,她挨了打,哭兮兮地找我诉委屈。我不知怎样劝她才好,况且我对她当时的情形也很不以为然,我觉得我和她已经很难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纯情的关系了。小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不肯多烦扰我。她在我那里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化好妆就走了。临走,她气恨恨地说,她一定要发财,一定要混出个头脸来,让那些轻贱她,看不起她的人瞧瞧,她比他们都强。
   看来小玫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她有钱了,穿戴得这样时髦、阔绰、坐着漂亮的小汽车。我猜不出她什么来头,也不好贸然动问,唯有正襟危坐、不声不响而已。
   到了钟楼咖啡馆,我们下了车,小玫吩咐司机把车开走,过一小时再来接她。
   小玫领着我进了咖啡馆,在一张靠窗的桌旁坐下。女招待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小玫问我想喝点什么,我说随便。她于是对女招待说:“来两杯‘伴侣’加糖,再来两瓶果茶,两筒‘健力宝’。”
   这家咖啡馆算得上是中档的,环境颇为富丽、幽雅,火车座,黄绿杂色的丝绒窗幔,隔得像是小包厢。
   女招待把饮料送上桌来。我笑道:“这么多东西,怎么喝得完。”小玫微微一笑,说:“不要紧,咱们慢慢喝,边喝边聊。”
   小玫啜了一口咖啡,看着我说:“你还是一个人,生活一定很寂寞吧?”我红着脸说:“还好,有书为伴,还不至于太寂寞。”
   “唉呀,你这样迷书干啥?这年头,读书人穷得连书都买不起。”
   “我也知道读书无用,可我已是习惯成自然,想改也改不了。”我苦笑着说。
   呷了一口咖啡,我又问小玫:“这两年你都在干吗?瞧你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一定是发了。”小玫用调羹搅着咖啡,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不错,我在做生意。老天有眼,我总算小小地发了一笔。”
   “是吗?你在做什么生意?”我惊讶地问。我看小玫不像是会做生意的人。
   小玫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忽然,她的手提包里传出两声“嘀嘀”的鸣叫。我惊奇地问:“怎么,你有BP机?”小玫打开包,探手从里面取出一个BP机来朝我晃了晃,得意地说:“摩托罗拉中文机。我不是跟你说我在做生意嘛,生意人哪会没有BP机?”说罢她看了一眼BP机显示屏上的字,又瞥了一眼手表,抬眼对我说:“对不起,我去打个电话。”说完起身朝服务台走去。
   我喝完咖啡,小玫才转来。她拧开果茶倒在杯里,搁到我面前。她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羡慕地说:“小玫,你行呵,两年不见,成了款姐了。真是‘有志者,事竟成’。来,为你的成功,干一口。”小玫“噗哧”一声笑了,她和我碰了杯,喝了一口果茶道:“你别臭我了。什么款姐,我哪有那个能耐,我不过是做点小买卖,赚点小钱罢了。”
   “做小买卖也好、大买卖也好,总之都比我们上班强。小玫,你在做什么生意啊?”我又试探地问道。
   小玫忽然柔媚地看了我一眼,星眼迷离地说:“女人嘛,还能做什么生意?”
   我突然明白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结结巴巴地问:“小玫,你是说,你在做那……”
   “对,我做的正是那种生意。”小玫坦然地说。她神色如故,甚至连脸都没有红。
   我低头慢慢地喝果茶,不再作声了。
   小玫把杯子里的果茶咕嘟咕嘟地全灌了下去,然后抹了抹嘴说:“你没有想到,是吧?其实我干上这一行是很自然的。我被家里赶了出来。又找不到工作。有些活又苦又累,我又不想干。可我需要钱,房租、吃、穿、玩,要很多钱。所以我就干起了这一行。也许你以为干这行很下贱,很无耻,而我却觉得很好。这也是一种职业嘛。这种职业从古到今都有,将来也还会有,一点也不稀奇。我还挺适舍干这行的,并不觉得怎么苦。而且吃得好,穿得漂亮,玩得也开心,根本不像书上、杂志上说的那么悲惨。我也算是实现了我人生的价值。”
   “你们家知道这事吗?”我讷讷半晌,方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哪会知道?我自从被赶出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不过我常和我大妹见面,给她一些钱拿回去用。我爸妈也知道是我的钱,他们大概以为我在外面找到事做了,而且收入可观呢。”
   “事实也是如此嘛。”我不无调侃地接一句。
   小玫粲然一笑,说:“你还是那么嘴贫。不过我的生意确实不错。我原来在外面混的时候,认识了好多个体户小老板,他们后来都成了我的比较固定的主顾。这些老主顾又不断地向我引荐他们圈子里的人,因此我的新客人也是源源不断的。你瞧这只BP机。”小玫拿起BP机拨弄了几下,接着说,“这就是一个老主顾送的。他真有钱,我才陪了他一个星期,他就送了我这么个玩意儿。有了它我做生意就更方便了,我的新老客人都知道我的传呼号,随时都可以找到我。刚才我就谈妥了一宗生意。”小玫的话音未落,她手里的BP机又“嘀嘀”地响了起来。小玫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道:“瞧,又有人呼我了。我去去就来。”说罢又去服务台打电话了。
   我喝完了果茶,又不客气地撕开了“健力宝。”
   小玫回来见我在喝“健力宝”,也打开她的那筒喝了起来。
   “你的生意真多啊,难怪你这么爱喝‘健力宝。’”我瞅着小玫笑嘻嘻地说。小玫那张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似嗔非嗔地骂了我一句:“你这张乌鸦嘴!”忽又看着我“哧哧”一笑。
   “那么说正经的,小玫。你现在正当青春妙龄,姿色可餐,自然不愁没有生意做。可是干你们这行是老得很快的,等你的容貌衰谢了,到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你怎么办?你将何以为生?凡事都要作个长远打算,不能只图眼前的快活,尤其是你们女人终身的归宿。说真的,我很替你的将来担忧呢。”我盯着小玫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絮絮地说道。
   “啊,谢谢你的关心。对于我的将来,我早有打算。我在攒钱,已经攒了两、三万了。我准备再干几年就歇手不做了,然后拿我攒的这笔钱来干个体。我的主顾大多是个体户,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经商的秘诀和逃税的高招。况且,我要是干起来,他们准会帮忙,作我的高参,我管保稳赚不赔。现在生意场上就是这样的,只要你敢做,就不愁没钱赚。你放心,我将来的日子,比起那些嫁了没本事的男人的女人来,要好过得多。我还是那句话,我比那些看不起我的街坊邻居都强,我比他们有钱!哼,瞧他们那种省吃俭用的穷酸劲,真是白活!”
   小玫说完有些激动,不得不喝两口“健力宝”镇定一下情绪。
   小玫的计划果然千妥万妥,完美无缺,我像是在杞人忧天了。可我再也找不出话和她讲了,只是干坐着,看定手里的“健力宝”罐,嘿然而已。
   门外忽然响起了两声“嘀——嘀——”的小车喇叭声,小玫看了看表说:“小车来接我了。我的这个老主顾是南郊科技工业园一家集体公司的经理,他每次见我都派车来接。”说着她朝女招待作了个手势说,“小姐,结帐。”
   小玫付完钞,我站起身说:“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咖啡。”小玫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我说:“你等等。”说着从她的包里摸出一张白色的餐巾纸来,又抬头问我:“你有笔吗?”我摇摇头。她便又从包里掏出一管口红来,飞快地在餐巾纸上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我说:“这是我的传呼号。以后你想见我,可以呼我。”说到这里,小玫倩笑着朝我撂了个媚眼,压低声音说:“咱们是老同学啦,价钱好商量,或许还可以免费。”我刷地涨红了脸,欲待不接,又怕伤了小玫的面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小玫在我的肩上捏了一把,星眼横斜地说:“想不到你还这样害羞。”
   我们从咖啡馆出来,见那辆红桑塔纳就停在门前的一株绿槐下面。小玫大大方方地朝我伸出手来:“那我们再见了,老同学。记住我的传呼号,别忘了呼我。”我慌忙握住她的手,心里很感动。我想对她说几句祝福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三个字:“你走好。”小玫微微一笑,把我的手轻轻一捏,道了声再见,然后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小车的尾部喷出了一串黑烟。朝前飞快地开走了。
   天已经放睛了,从阴暗的咖啡馆走到白晃晃的阳光下,我有点晕眩,心里一片茫然。方才的奇遇不像是发生这个灿烂光明的世界上,我仿佛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我慢慢地朝青云楼走去,我的右手隐隐地有些热烫,抬起来看时,我手心的汗已把那张餐巾纸浸湿了。我的五指不觉朝里一攥,它立刻缩成了一个红枣大的纸团,快到青云楼的时候,我把那个小纸团扔进了街角的一个深绿色的果皮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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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邂逅少年时代曾经的女友小玫,在与其交谈中,了解到了她的现状,她靠一种为人不齿的所谓职业过着阔绰奢华的物质生活,而且还相当自得。小说通过外貌、语言、动作神态等描写让人感受到这个靠出卖肉体为生的小姐不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而爱读书的“我”的现状,却为她耻笑。“我”羡慕她的财力,当知道她赚钱的手段,却不无担忧。但是小玫自己引以为荣,并且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我”说服不了她,在她眼中,“我”这个同学,也只是她潜在的“客户”而已。小说将“我”与做小姐的生存状态作对比,写出了读书人的尴尬和无奈,更鞭笞了社会上一些人的丑陋的人生态度以及不正确的价值观。唯金钱至上,不择手段,那只她炫耀的BP机,也是她陪人睡得到的,甚至小玫给人老色衰的自己安排的退路也是靠不正当的密诀与逃税做生意。一篇揭露社会部分人丑陋心理的小说,批判了他们错误价值观。小说人物刻画很生动,即使配角的“我”也如此,从羡慕到担忧到扔掉小玫的BP机号码,“我”的心路历程,在与小玫的相遇过程中被生动展示,也反映出了“我”的行为底线。耐人寻味的小说,推荐赏阅。【编辑:风逝】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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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逝        2019-01-25 20:59:08
  问好作者,冬安笔祺!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 楼        文友:寒鸿        2019-01-29 11:22:38
  谢谢风逝老师!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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