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丹枫诗雨 >> 短篇 >> 江山散文 >> 【丹枫】我父亲是木匠(散文)

精品 【丹枫】我父亲是木匠(散文)


作者:安子川 举人,3562.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33发表时间:2019-01-26 13:54:44

【丹枫】我父亲是木匠(散文)
   在农村,木匠这个职业,是很令人羡慕的,就像医生这个职业一样,谁见了都有一种敬畏感,都会投去羡慕、敬佩和崇拜的目光。
   我父亲就是这样的职业——木匠。
   在我的整个人生旅途中,多半时间是陪伴着父亲的木匠生涯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走上社会,一天天看着他慢慢变老。
   从我记事时起,父亲只要外出干活,就把我带在身边。他和很多叔叔伯伯们上高沿低,架梁盖房。我就在旁边或玩耍、或看他们一点一点把木头锯好、刨平、做成柱子、椽、和屋梁,然后再一点点把房子盖好。
   那个年代,当木匠的,除了给生产队盖房、给本村人盖房外,还要经常被公社抽去盖房,被外村人请去盖房。而作为家庭负担重,孩子多,母亲又经常身体不好的父亲,带上我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我并非如大伙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听话、懂事、非常聪明的孩子。不管父亲把我带到哪里,只要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会尽情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听,默默地记,从不插话,也不淘气;在大人们干活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旁认真地看,有时只要看见谁拿起墨斗,我就很快地跑到跟前,拽住线绳的前端,“吱吱”地拉到木头的另一头,紧紧地用手按住,然后看着他弯腰倾前,食指和拇指捏线,如拉弓一般抬至一尺来高,猛地一放,一条笔直的墨线便清晰的印在木头上;有时只要看见谁正在锯一根椽子,我也会急忙跑去扶住另一端,让椽子在锯的过程尽量保持平稳。每到这个时候,我便忙得跑前跑后,在一阵阵夸赞声中如喝了蜂蜜般甜到心底。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每个木匠工具的名称:什么斧头、锯子、刨子、凿子,推拨、平定、钻子、墨斗、卷尺等等,甚至知道它们的用途和使用中的各具特色的情景:比如平定的使用,人要站在木头上或多楞多角的木板上,双手握住平定,像双手拿着镢头挖地一样,不过拿平定的双手一定要把好用力,并且每次平定下去,要正好砍在凸出的木头结巴上,然后平定横断面轻轻地落在一只成25度的脚和木头的夹缝里,这只脚是右脚或是左脚,因人而异。这确实是一个技术活,有时看似用很大的力,可到砍掉木头结巴,落进鞋缝的时候,如强弓弩末一般,又是那么的轻巧。初学者一般不敢使用平定,把不好力度,会伤人的,尤其是脚。又比如凿子的使用,左手握凿子,右手拿斧头,左手让凿子对准划好的眼线,右手拿斧头一下一下猛击凿子顶端。凿子下面的刀刃就将木头渣滓一点点凿走……还有很多个工具的用法我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这也许就是大人们夸我的主要原因,因为当时的我,也就五岁多。
   但是,只要父亲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像世界末日一样惊恐万状,嚎啕大哭,任凭谁都无法哄好我。至今我都不会忘记,有一次父亲和几个木匠伯伯叔叔们被外派到公社盖房子。这次父亲带的不单是我一个,还有大我四岁的三哥。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当我和三哥正在玩耍中,忽然发现干活中的父亲不见了。我就赶紧去找,房前屋后,房上房下,四处找遍也没有父亲的影子。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喊着闹着要父亲。三哥赶忙说父亲到大伯家给咱背馍去了,一会就回来。我哪里听得进去,扭头又朝大伯家的方向跑,三哥赶紧拉住我,想尽一切办法哄我,不是给我拿出他新做的木头手枪,就是拿出他玩耍的弹弓,还有精巧的犟牛。可当时的我,对这些平时我最喜爱的玩具一点兴趣也没有,一心想找到父亲。只有父亲,才能给我最大的安全,也只有父亲,才是我最亲近的人。
   那一天,我哭闹了近两个小时。三哥看哄不好我,也气得一起跟着哭。旁边干活的伯伯叔叔们一个个过来哄我,安慰我,我就是不听,没完没了地喊着、哭着、闹着,直到父亲背着一布口袋蒸好的粗面馍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才如重见天日般的嘎然然而止。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知道父亲的艰难。我们一共姊妹七个,除了父亲没日没夜地挣工分养活一家老小外,大哥也很早地辍学回家,担起了繁重的劳动重任。就这,家里也常常寅吃卯粮,生活拮据,不是借街坊邻居,就是借亲戚本家。我远在他乡的大伯二伯家就更不用说,经常给我们接济些吃的。这次,父亲看着我和三哥不停地喊饿,就又一次抽空给我们背馍去了。虽然这些馍是粗粮和细粮混合做的,但比起父亲他们每顿吃玉米珍子面和高粱面要好得多。父亲从来没有吃过一口馍,都是留给我和三哥两个人。
   作为木匠的父亲,一年四季不停地在外奔劳,即使是回到家里,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看似没有用处的木头,不管粗细,也不管有多弯曲,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可造之材。他先是根据木头的材质和长势,仔细端详,看它究竟适合做什么家具。然后划线,用锯子扯成薄厚不一的木板。在我们家乡,把划好线的木头顺着纹路长度锯成一块一块地木板叫“扯”,在扯木板时,最少需要两个人。先把木头直立在固定的木桩上或树上,然后用近两米长的锯子,各抓锯子的一头,让锯刺紧贴划好的线,同时一拉一推地用力,将木头一点点一块块地扯成木板。如果遇到粗壮点的木头,或者遇到纹路密集,材质瓷实的木头,要扯成一块块木板,是要费很大力气的,往往需要中途休息好几次。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大哥二哥是父亲最好的帮手,尤其是大哥,是最早帮助父亲完成一次次扯板任务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哥和我也成了父亲的帮手。以至于在今后的几十年中,只要一看到各种木头和树木,我们弟兄五个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更能分清桐木适合做柜子的铺板,洋槐木适合做各种家具的腿或者柜子的框架,松木适合做柜子或桌子的平面,白杨木适合做柜子的挡板,而最坚硬的青钢木则是做木工工具中推拨的座、斧头的把、凿子的杆等耐用工具的好材料。
   然而,到后来真正继承父业的却只有我大哥。
   这也许是大哥经常帮父亲做活最多的缘故吧!也许是父亲有意将木匠的手艺传给大哥的缘故吧!也许是大哥本来就聪慧、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的缘故吧!总之,从大哥能拿起锯子锯木头、拿起平定砍树结巴、会用凿子凿木卯的时候,就跟在父亲的后面,成了父亲的好帮手,直到他独立出师,真正成为一个木匠为止。
   一个家庭出现了两个木匠,这在农村更是被人羡慕和尊重的。那样的年代,盖房以木头为主,做家具更是一个家庭富裕程度的象征。男子结婚女方要求男方家里必须有24腿,最不行也得有12腿。意思就是说男子结婚必须要做各种大小柜子:什么大立柜,高低柜,平柜,床头柜,等等。各种柜子的腿子数加在一起不能少于24个或12个。否则,就不答应结婚,或者推迟结婚。如此以来,木匠就真成了农村的香饽饽。每逢村里年底有男子结婚,秋收刚过,就有人开始请木匠做柜子了。这个时候,就是父亲和大哥最忙的时候。有时他们同做一家活,有时他们分开做活。往往是第一家活还没有做完,第二家活就已经找上门来了。有时甚至是第三家、第四家活已排好了队等着。
   那个时候,木匠做活从不收钱,各家各户也没多少钱,有的只是廉价的劳动力和仅供吃饱的一日三餐。我家子女多,每年生产队里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之所以能艰难地维持生计,就是多亏了父亲和大哥经常给人做活。父亲做活和别人不同,他动作麻利,做工精细。同样是柜子,父亲做出的柜子,比例适中,样子精巧,严丝合缝,结实耐用,纹路清晰,表面光滑,更重要的他能根据柜子的大小和样式,合理地搭配木料,巧妙地节约木料,绝不浪费一块木料,而且处处替主人家着想,从不要求主人在吃饭上特殊照顾,大家吃啥他吃啥,吃饱就行。搅团、玉米面馍馍、玉米珍子面再平常不过的了,父亲从未嫌弃过。就是干活剩下的废料,他也要在临结束的时候,给主人家做成好几个小板凳,做到废料利用。凡此种种,给父亲在四邻八村挣了个好人缘,好木匠的名声,只要谁家有活做,第一个请的就是我父亲。别的木匠找活干,父亲是活找他。
   我大哥学成出师后,就是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继承了这些优良传统,一点点成熟,一点点成为人们赞誉的对象。
   有一次父亲和大哥在给邻村的一家做木工活,等到临结束的时候,大哥做的那个柜子木卯没有计算好尺寸,安上后老扭着劲。如果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外行就更看不出来。可是父亲非要让大哥重新凿卯,他说:“扭着劲总有一天会松动的,咱们做活,一定要从细节考虑,不能有丝毫的过错。”这时,正好这家主人过来,问明了情况,说什么也不让重新做,可父亲不行,非要让大哥返工,直到他看着满意为止,主人更是大加赞赏。从此,父亲的美名家喻户晓,大哥也跟着名扬乡里。
   在我们农村有句俗话,“医生守的是病婆娘,木匠住的是破瓦房。”意思是说,医生能看好别人的病,却看不好自己老婆的病;木匠经常给别人家盖房子,却忽视了自家的房子。
   然而,在我们家却并非如此。不管是房子还是木工家具,我家都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我大哥从家里分出去盖房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来帮忙。尤其是架梁立木,捂房上瓦,邻村也来了很多帮忙的。这些人都是我父亲和大哥帮助别人家盖房做家具换来的劳动力。平日里没机会还这个人情,现在逢到我家有事了,还情的人自然就很多。而整个房子的高低、样式,包括屋檐、房脊的设计,则是父亲和大哥综合了自身的做工经验设计而成,式样大方、新颖、独特、时潮。这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农村可谓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而房内的各种木工家具,就更是让人眼前一亮。所有的柜子都是父亲和大哥亲自做成,做工精细,样子独特。每一个柜子和凳子边沿都带有纹理细密的二次加工,且表面纹路采用木质清晰的松木做成。砂纸一磨,油漆一涂,既没有了做工上的笨拙和粗糙,又显得整个表面纹路清晰,光滑明亮,精巧别致。就连我们每次外出看戏或看电影带的小板凳,也显得与众不同。别人家的小板凳,不是用一小块木板随便地用钉子钉上四个腿,就是找三块长方形木板,钉成“凹”形平面朝上的简易板凳,能坐人就行,从不讲究。不像我们家的板凳,个个做工精细,样式好看;还有外出干活的架子车,别人家的架子车看着都笨重,拉起来更是吃力。两个长长的辕,粗壮的如同农村马拉大车的辕,两只手根本就扶不住,不是前重后轻,就是后重前轻。单是空车,也会耗费很大的力气,更别说用力拉东西了。再看我家的架子车,不论是两只车辕,还是两边扶帮,或者是后面的底座,都显得精巧省力,比例适中,尤其是前辕与后座的平衡度,计算得恰到好处。两只车辕,只要轻轻用手一扶,车子便会平衡前行,既省力又快速。一时成了全村人人羡慕的最好农用工具,也常常出现过宁愿不用自家架子车,也要借我家的车用的现象。对此,我父亲从未拒绝过,有借必应,其乐无穷。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的父亲已经是一位年近九十的耄耋老人了,木匠活早已不干。农村盖房也多是沙石水泥的平房和楼房,木头已经很少用上,木工家具全在市场上购买,几乎无人再请木匠做活了。然而闲不住的父亲只要谁家盖房,他一定会转悠到跟前看看,指点一番,然后背着手离开;看到村子里到处堆放的废木料,他也会感叹一番:“这要放在过去,做家具是多好的木料呀!”
   但父亲绝不悲观。他承认现在的房子比以前盖得结实,省钱省力,承认现在的家具比以前做得式样新颖,价格低廉。他常赞叹现在的社会比以前好,不为吃饭发愁,也不为缺钱发愁。老了,政府还给养老金,这是几千年来所没有的事,在他身上都有了。他性格开朗,宽厚待人。虽然和他一起干活的伯伯叔叔们都多已做古,跟随他几十年的木工家具早已封存,但只要一提起当年走乡串户、翻山过河盖房做家具的情景,他的脸上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好像那些事刚刚发生一样。
   作为木匠的父亲,用手艺养活了一家人,也用手艺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作为木匠的父亲,用宽厚和仁爱赢得了八方赞誉,也用宽厚和仁爱赢得了幸福安康的晚年。
  
   二0一九年一月二十二日
  

共 4691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作者满怀深情地回忆父亲一生的木匠生涯的,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父亲一生的辛劳和艰难,普通和伟大。正是这种辛劳和艰难,养活了一大家子。也正是这种普通和伟大。让父亲赢得了做人的好名声和好人缘。全篇文字精炼,情感真挚,细节生动,耐人品味!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131000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1-26 13:56:03
  全篇文字精炼,情感真挚,细节生动,耐人品味!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回复1 楼        文友:安子川        2019-02-12 16:52:27
  谢谢老师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19-01-26 21:00:56
  手艺人依靠技术吃饭,养活一大家子人。子承父业的把木工活传承下去,两代人都值得称道!
回复2 楼        文友:安子川        2019-02-12 16:53:09
  谢谢老师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1-31 22:09:01
  恭喜老师佳作获精!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回复3 楼        文友:安子川        2019-02-12 16:52:45
  谢谢老师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