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小区曲折有致的小径漫步，没走几步竟飘起了细雨，一丝清凉拂上脸颊。小径两边的树，经细雨的滋润，树叶鲜亮起来。在细雨中继续前行，走到一个花园前，眼前突然一亮，一个十几平米的花园开满了小菊花。主干绿中略带浅褐色，布满细细的茸毛，锯齿状叶子浓绿，细细的枝头顶着花朵。多的大约七八朵花，散开在每个分枝上，有的两两相依，有的相互凝眸，有的顾盼生姿，有的一枝独秀浅笑嫣然。它们色彩缤纷，玫红的，若纤纤淑女，柔美娇艳；深红的，若成熟少妇，庄重端庄；雪青的，若书香女子，安静祥和；蓝色的，若甜美少女，纯净唯美；白色的，若披纱新娘，浪漫梦幻。蹲下身子轻嗅，芬芳溢满心怀，深藏在心底的一些记忆被它们轻轻唤醒，从心底慢慢升起……
　　 对菊花的喜爱，起初来自母亲，来自那个生我养我、伴我成长的老院子。
　　 老家的院子很大，我们跟嫂子各占两面，我们住在北房，东边是一片空地，这既是母亲的菜园，也是母亲的花园。
　　 母亲把地自然分成两半，一半种了好多蔬菜，绿莹莹的油菜、菠菜，深绿的的葱，叶子浅黄的胡萝卜，白萝卜露出半截嫩白，油光发亮的甜菜爬上墙顶，开着细碎红花的刀豆，一墩墩开着黄色喇叭花的菜瓜。空地的一半，一畦一畦划分成整齐的长方形，种了好多花儿。虞美人、凤仙花、洋竹兰、满天星、大丽花等，这些花儿随时令依次开放。最多还数菊花，整整一大畦。至今还记得跟母亲一起种菊花的情景。
　　 先将土地翻松了，把土坷垃用榔头敲碎，弄平整了，然后把少量的化肥尿素均匀撒到地里，浅浅地翻一遍。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母亲就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将菊花种子拿出来。我抓了一把，摊在掌心里，看着那些比芝麻长一点的细小种子，还沾着一些纤细的茸毛，不敢相信，这样细小的种子竟然会开出那么美丽的花来。我急着想撒种子，母亲赶紧阻止了我，“不能那样种，要一点一点地将种子撒到地里，太稠密了，花与花之间的成长空间不足，太稀疏了，花又太少。要边撒边用小铲子轻翻，因为种子太轻，怕被风吹走了。”母亲边说边演示。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一只手认真地把种子一点点撒到地里，一只手用小铲子轻轻翻着土。下种完成，最累的是浇水这个环节了。那个时候院子里没有自来水管，要出门去一条水渠里去挑水。幸运的是，我家恰好就住在这条沟渠不远处，挑水相对省了不少力。即使这样，要全部浇完这一畦，少说也要好几桶水，来来回回挑四五次。母亲异常瘦弱，且是个小脚女人，扁担压上肩，两个沉重的木桶拽得她不得不佝偻着腰，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几趟下来，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了脸颊上。看着汗流浃背的母亲，再看看湿润的黑土地，我突然对菊花有了一种莫名的敬佩之情。
　　 种下了菊花，也种下了我的期待，一有时间我就蹲那里看种子有没有发芽。记不清经过多少天的等待，终于看到地上有绿色出现了，那细细的茎上顶着两片稚嫩的椭圆叶子，“发芽了！发芽了！菊花发芽了！”看我手舞足蹈欢呼着，母亲甜甜地笑了，目光中充满了怜爱和欣慰。
　　 母亲酷爱菊花，只要看到好看的菊花，一定想方设法要一些种子回来，收藏好，开春再种到花园里，这样花园里的菊花年年有新品。从春天的等待，到秋天的花开，母亲跟我一样期待着。她总会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今年的菊花一定比去年更好看。”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有种近乎圣洁的光在母亲眼里闪现着，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间。菊花盛开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站在菊花旁，细数菊花的种种不同。这朵是单瓣的，那朵是重瓣的，这朵花瓣是舒展的，那朵花瓣又是卷起的针筒，这朵是粉色的水灵，那朵是雪青的清淡，这朵是白色的洁净，那朵是深红的鲜艳。看着，说着，母亲那苍老的脸似乎开成了一朵鲜艳的菊花儿……
　　 从九月份开始，菊花嫣然开着，母亲会找几个玻璃酒瓶，插上各色菊花，屋里可以摆的地方都摆一瓶，屋子里处处散发着菊花幽幽的芬芳。简陋的老屋，因了这些菊花变得温馨清雅起来。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菊花不衰，母亲康健，但岁月终是将母亲永远带走了。每每看到菊花，我总会情不自禁俯身一嗅，仿佛可以闻到母亲特有的味道……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菊的品行有了更深的了解和体悟。我喜欢在诗意中反复品味菊独有的情怀，“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东篱把酒黄昏后，犹有暗香盈袖。”“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菊花淡泊宁静，临风傲霜，暗香盈盈。突然觉得，母亲就是那朵散发着幽幽暗香的菊花，她一生命运多舛，经历过好多别人想象不到的磨难，无论生活是多么的艰辛，母亲一直乐观开朗，她就像一朵菊花一样，顶着寒霜，笑傲磨难，静静开放，花香四溢，满庭芬芳……
　　 又是一年菊花香，思绪在菊香中缓缓地流淌着、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