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一夜惊魂(散文)
那年夏天,弟弟六岁,我十三岁。
弟弟早早丢下饭碗找小伙伴玩耍。我在家里做作业,母亲洗碗。邻居忽然跑来说,弟弟赖在地上哭,不肯起来。
母亲一听就恼了,丢下碗,骂骂咧咧地赶过去。母亲是个松毛脾气,火一燎就燃,熄得也快。赶到邻近的弄堂,见弟弟躺在地上,五六个小伙伴远远站着,害怕地张望着。原来追逐玩耍时,弟弟跌倒,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压上去,把他弄哭了。见到母亲,弟弟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地上爬起身就逃,而是继续“啊唷,啊唷”哭喊着。母亲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想揍上几巴掌。弟弟却喊得更响了,身子软软的。母亲这才感觉到异样,急切地问他,哪里痛?哪里痛?
弟弟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小姑夫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住在我家不远,这时闻讯赶来,一检查就知道坏了,小腿骨折。大家心悬起来,不及多想。父亲、母亲与小姑、姑夫四人心急火燎地背起弟弟,赶往县城。县城在四五十里外,那个年代也没什么交通工具,想去就医,只能靠人背脚走。可弟弟的小腿一碰就痛,哪里使得上劲啊,走了没多少路,四人早已满头大汗,累得半死。父亲就一人先跑往舅舅家,去借他的手拉车。大家披星戴月,这样才把弟弟送进了县城医院。
弟弟从小多灾多难,出生五六个月,因给他穿衣时总是哭闹,去医院拍片检查,发现前臂不知何时骨折,这时已骨痂愈合;六七个月,弟弟能够爬行了,放在桌子上,大人们坐着聊天,一不留神,他从一米多高的桌上摔落,当即差点闭过气去;一岁多,弟弟刚会走路,又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了下去,母亲哭着从楼上跑下,以为这下完了,还好弟弟命大,只哭了会儿,什么伤也没有。
弟弟在城里接了骨,上了夹板,打了石膏,第二天下午回到家里。那个年代,外伤骨折,普通人心里不会有住院治疗的概念,开些药回家静养就好,何况小姑夫是赤脚医生,打点滴用不着求人。就在一楼堂前用木板铺了张床,方便进出。
那天晚上,做完作业,我上楼睡觉。半夜醒来,听弟弟在楼下哭闹,母亲、奶奶在安抚着。他在睡梦中哭醒,乱踢乱动,有时碰到伤腿,疼痛难忍,越痛越闹,越闹越痛,到后来闹得更凶,已经高烧不退,说起了胡话。母亲怎么都安抚不好,心力憔悴,只是抱着他流泪说,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弟弟双手乱划,对母亲又推又打,哭喊,你不是我妈!你不是我妈!
折腾了半夜,弟弟胡言乱语,像是完全不认识母亲了。这时奶奶说了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缠上了?意思是弟弟可能鬼上身了。对于难以解释的事,奶奶最直观的想法就是鬼神了。
这一提醒,母亲也有了联想,说外婆死之前精神失常,就是这般模样,胡言乱语,乱打乱踢。而昨晚送弟弟去县城,曾路过外婆安葬的那座山。会不会是她知道外甥受伤,来看弟弟了?
这么一说,奶奶更是确信,让母亲赶紧改口。母亲就抱着弟弟,对着他喊,妈,妈……
我躺在床上,只觉凉飕飕、阴森森,哪还躺得下,颤抖着爬起身,又不敢下楼,只是坐在楼梯中间,抱紧双腿,缩成一团,浑身哆嗦。那时乡下没什么娱乐,大人们坐在一起,总喜欢煞有介事地说些鬼怪故事。此刻,我只觉听过的故事中所有的鬼怪都涌现了出来,围绕在我的周围,露出了恐怖的爪牙。
奶奶烧了碗糖水鸡蛋,放在弟弟床前,点燃三支香,与母亲一起,嘴里念念有词,有歉意、有恳求、有许愿,对着弟弟拜了几拜,然后用香火引着,许着愿,引“外婆”出门,到路口送她远去。
诡异的是弟弟平静下来,安然睡去。
等奶奶上楼,我也回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