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车子一个急刹，晃醒了酣睡中的大柱。揉揉眼睛，目光射向窗外，大柱第一眼就看到了娘。
　　 娘立在路旁，抄着手，嘴里吐着白雾。
　　 大柱几步窜下车，脚刚一沾地，便见“两只蝴蝶”翩翩飞来。
　　 “红桃！梅花！”大柱一甩包裹，蹲下身子胡乱抱住一个。老婆三凤如影随形，将另一个揽在怀中。
　　 娘！大柱起身喊道。
　　 娘！三凤夫唱妇随。
　　 回来了？
　　 回来了。
　　 问得多余，回答得简单。
　　 进屋，暖和！
　　 娘移动脚步往屋里引。
　　 大柱和三凤扯住孩子，紧随其后。
　　 爹呢？大柱边走边问。
　　 劈柴呢。大冬天的，贼冷！娘说着，抬手擤了一把鼻涕。
　　 临近家门，大柱耳际隐约传来“咔咔”的劈柴声。
　　 进了院子，果然，爹手持板斧正佝偻着身子劈柴。
　　 爹，我来！
　　 大柱把背包往地上一丢，顺势夺过板斧。
　　 爹没有反抗，缴械投降。
　　 爹双手卡住后腰，挺了挺身子，并不言语，选了个树墩坐下，抽起了旱烟。
　　 大柱人如其名，有的是蛮力，挥舞着板斧，眨眼间将一个树墩劈得四分五裂。
　　 行了，进屋吧。
　　 爹淡淡说道。
　　 再劈几个，不过瘾呢。
　　 大柱意犹未尽。
　　 进屋！不干了！
　　 爹提高了调门，如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对他的士兵下着命令。
　　 大柱犹豫了一下，丢下板斧，提了背包进屋。
　　 屋里，三凤和娘在灶间忙活。东一句西一句，相谈甚欢。
　　 呀，丰盛！
　　 大柱尖叫着，表情极度夸张。
　　 馋猫！
　　 三凤斜着身子挖了大柱一眼。
　　 娘偷偷瞥见，窃窃地笑。
　　 红桃和梅花小蝌蚪找妈妈成功，一边一个，倚了三凤的屁股，挤眉弄眼。
　　 炕上，浓烟滚滚。烟雾中，大柱和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着。灶里塞了柴，炕上暖烘烘的。
　　 常言道，人间有四大快：风中的帆，离弦的箭，鹰抓兔子，雷闪电。如今多了一快：三凤和娘做菜快。一袋烟功夫八个小菜上桌。
　　 奢侈，奢侈。
　　 大柱嘴里叨叨着，眼珠子在餐桌上扫荡不停。
　　 馋猫！
　　 三凤又剜了大柱一眼，抬起屁股上炕，手顺势搭在了大柱腿上。
　　 娘低着头吃吃地笑。
　　 吃饭！
　　 娘圣旨一下，饭桌上马上热闹起来。
　　 大柱夹起一块红烧肉递给爹，爹理直气壮地接过，塞进嘴里，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开始舞蹈。
　　 大柱又夹一块递给娘。
　　 娘慌乱接过，玩起了接力，一扭身传给了红桃，再夹起一块塞给梅花，将梅花撅起的嘴巴复原。
　　 三凤活学活用，一个劲给公婆夹菜。红桃和梅花也不时享受着三凤的阳光雨露。
　　 气氛融洽，却也沉默。红桃或是梅花的叽叽歪歪，此刻倒分外动听。
　　 你俩，服了，不想家啊？快一年了都。
　　 娘忍耐不住，开始数落。
　　 想，咋不想！
　　 三凤幽幽地说。
　　 那咋不回来？
　　 娘停住筷子，望着三凤。
　　 三凤嘴巴张了张，目光扫向大柱。
　　 挣钱呗。
　　 大柱漫不经心回答，说罢，辽阔的大嘴一张，一截鲅鱼凌空飞了进去。
　　 钱那么要紧？
　　 咋不要紧，爹身体不好……梅花的唇不能豁一辈子。
　　 嗯，也是。唉，娘一声轻叹，又道，那也不能忘了回家。
　　 没忘啊，这不回来了嘛。
　　 还说没忘，孩子生日都不回来。
　　 生日？没忘。凤儿，把手机拿出来。
　　 三凤匆忙掏手机。
　　 娘，你听。
　　 娘放下筷子，等候。
　　 录音清晰传来，大柱的声音。说给娘听的。
　　 娘不动声色地听着，听着听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娘听出了愧疚，听出了祝福，也听出了牵挂。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少顷，手机里又传来三凤的声音：
　　 红桃，生日快乐！来，宝贝，亲一个，啵儿……红桃，十岁了，大姑娘了，该懂事了啊，妈妈不在家，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过几天妈妈回家，给你买礼物哈！……
　　 娘的膀子抖动得更厉害了，嘤嘤地哭。
　　 红桃嘟着嘴，依偎在三凤怀里，小猫一样，一个劲蹭。
　　 大柱不甘示弱，扒拉着手机，也放起了录音：
　　 爹，儿子不孝，不能陪您过生日了，呜……
　　 关了，关了！放这玩意儿干啥，吃饭也不安生！
　　 爹抖着胡子，板起了面孔。
　　 柱子，关了，团圆呢。
　　 娘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关了。柱子顺从地关掉手机，拾起酒杯跟爹碰杯，餐桌上瞬间又热闹起来。
　　 ……
　　 爹，娘，我们走了。
　　 又要走？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先工地上耗着，工地不行，就干点家政。
　　 什么是家政？
　　 就是家里活，打扫卫生啥的，轻快，简单，冻不着。
　　 奥，那行，走吧。
　　 娘，走了啊！
　　 等等！
　　 娘突然叫了暂停。
　　 大柱、三凤瞬间一怔，有些莫名其妙。
　　 娘急匆匆进屋，转眼折回，手里捧着一个手绢。
　　 这三百块钱你们拿着，出门在外，别苦着啊！
　　 娘，你这是干啥？
　　 大柱和三凤一齐拒绝。
　　 拿着！
　　 娘态度坚决。
　　 娘，我们不缺钱，三凤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了二百块，塞到婆婆手里。娘，这钱你和爹留着用，我和柱子在外面好着呢！
　　 我……我不要钱。
　　 娘表情扭曲，声音有些变调。
　　 奥，三凤蓦地想起了什么，一低头，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娘，十天后您过生日，我和柱子不能陪您了，这项链你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这孩子，胡闹这是！
　　 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这个，这个我不稀罕。
　　 娘，那我们送您点啥？
　　 啥也不要，要送啊……
　　 说吧，娘，送您点啥？
　　 凤啊，能不能把手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