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坐在村口的石板上
　　 谈着逐渐冷起来的天气
　　 眼前落下的叶子
　　 胆怯地挨着地上的阳光
　　 我们趁势谈起二娃的父亲
　　 他死在外地的那年用手狠狠戳着自己的胸脯
　　 然后指着南边
　　 硬是让撬开牙齿的方言
　　 把自己包裹着
　　 送到了老家
　　 后来，我们谈到自己时
　　 星光如露
　　 打湿了每一个迷糊下去的表情
　　
　　 2
　　 经霜的苹果还没掉下来
　　 地埂子上，衰草枯蒿
　　 跳不过阳光的蚂蚱，收回风的北方
　　 村子是空的。你背着背篼走过巷道
　　 像刚刚落在黑枣树上的回声
　　
　　 3
　　 你坐着。黄叶飘进蝴蝶的视线
　　 逐渐缩小的村子，你用干枯的骨头撑起季节的头
　　 榜沙河的水归还了去年石子的轻盈
　　 天空挂不住一朵云
　　 你坐着，在一壶茶熬好之前
　　 你的眼神挂不住一缕尘世的烟
　　
　　 4
　　 神离我不远
　　 ——洁白的霜，知命的叶子
　　 堆积起来的深邃
　　 一个背篼漏出的河水前世的记忆
　　 今生的碎片
　　 神离我不远
　　 ——方言温暖着的月亮，像圣洁的莲花
　　
　　 5
　　 挂满柿子的柿子树下，焦黄的阳光堆积
　　 远山远地
　　 云淡去的天空，灰不拉拉的几只麻雀
　　 盘旋，落下，又盘旋，又落下
　　 你抿在嘴角的那点微笑，清澈如溪
　　 倒映着柿子尚有青涩的颜色
　　
　　 6
　　 二爷的马车出村后
　　 消失在扬起的烫土里
　　 他抡起的斧子狠狠地向一棵死去的树砍去
　　 像秋天一样沉闷的声音
　　 在第二次抡起斧子的时候
　　 缓慢地漂向村子
　　 他满载而归
　　 回来时，出发踩起的尘土
　　 才飘飘荡荡地落满他的头顶
　　 和细细的夕阳在时间的高度
　　 狭路相逢
　　
　　 7
　　 一场秋风太慢。它努力地拔出陷进土墙缝隙的脚
　　 它努力着，呼呼的呻吟充满疲惫
　　 它走过的痕迹
　　 就在一枚叶子和阳光之间
　　 ——而堆积起来的，是从寂静泅过来的夜色
　　
　　 8
　　 下雨了。下在灰喜鹊点缀的背景上
　　 下在从指缝间漏掉的漆黑里
　　 瓦棱比以前更加发黑
　　 下雨了。集体走进秋天的风
　　 此刻为一堆河里的石头打开明亮的方向
　　
　　 9
　　 白鸽子咕咕的叫着
　　 空荡荡的巷道连着空荡荡的院子
　　 刚好被阳光苫住的椅子在屋檐下
　　 就等你把自己像一个午后的词
　　 款款地镶嵌进去
　　
　　 10
　　 她拄着拐棍
　　 小心地移动脚步
　　 在村口，一双眼睛的浑浊
　　 每隔几天就堆高一层
　　 晚归的人有喊她三婆的
　　 有喊她三太婆的
　　 但总没有人告诉她
　　 她的儿子三年前死在外地了
　　 她自言自语，龟娃子
　　 三年了，人不来，电话也不打一个
　　 许多的午后，是她摇摇晃晃的影子
　　 让一粒光忍着风的觊觎
　　
　　 11
　　 黑铁一样的枣树镶嵌进蓝天
　　 飞过的麻雀
　　 自如地躲过坚硬的刺
　　 你久久昂首
　　 这个小小的村子
　　 你终其一生
　　 都没有让自己的名字
　　 如鱼得水
　　 尤其是你看着那棵枣树
　　 和一群麻雀的时候
　　
　　 12
　　 她开始收拾堆在门口的玉米杆
　　 把揉碎的叶子
　　 用扫帚回笼起来
　　 她隐隐听到身体里渐渐归来的寒冷
　　 她斜挎着背篼
　　 走进院门的时候
　　 朝落满夕阳的巷道口看看
　　 那柔软的一瞥
　　 落在一堵土墙斑驳的影子的后面
　　
　　 13
　　 我用打湿枯蒿的句子
　　 收割你留给背影的秋风
　　 我款款而来，我有一条河的矜持
　　 有一条鱼挣脱浪花的惊惧
　　 “月下独酌，冷了门口的霜”
　　 而我，害怕的，还是一枚醒过来的红叶
　　
　　 14
　　 院门口的枣树开始红肥绿瘦
　　 一只蜘蛛在挂满尘埃的网上，它等待
　　 远去的天空遗漏的几缕曲折的幽咽
　　 你推开窗子
　　 所有的风，所有的风中路，所有路上的蒿草
　　 都排列出暮秋的高低起伏
　　 而你，铁了自己
　　 就等那一声敲出来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