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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三个草根男(散文)


作者:宁雨 布衣,364.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25发表时间:2019-01-29 23:10:54


   一、黑猫警长
   “警长”老李,并不在警察的编制,连协管也不是,其真实身份是我们小区保安。
   因了他的人高马大,国字黑脸,且天天着一身藏蓝制服,看上去威风唬人,我便按自己一贯爱给人起外号的坏作风冠之以“黑猫警长”。不过,此昵称只在我们家那个极小的范围通行,没有丝毫睥睨之意。为尊重起见,本文称警长。
   那天,我晨练归来,天还黑咕隆咚。昏暗中,一魁梧的身影在小区门口一晃,正是警长。“……要使用……光弹呢。”他跟我打招呼。
   可能怕吵醒那些晨睡者,警长声音不似平素那般洪亮,我重点只听到了什么光弹,脑袋嗡地一家伙,以为年根下有坏人要实施破坏活动。我问,“使什么?怎么回事?”他放大了点声音,“小日本儿,叫嚣,对咱们进入钓鱼岛海域的飞机,使用曳光弹,警告射击。”“让他真使使试试。”我应了一句,就赶快回家做早餐了。
   在小区门口,几乎天天与保安碰面,也就十秒八秒的工夫,最多1分钟。在这几秒到1分钟的时间里,其他保安打招呼,通常是“你好!”“吃了吗?”“买菜去啦?”“周六还上班呀?”诸如此类的常规话题。警长却总是出语不凡,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有一个初春的晚上,天气晴好,我心血来潮,背了一架相机下楼,想拍拍月亮。“哈,拍照片呢。今晚金星、木星双星拱月,奇观哪!”警长从值班室步出的时候,我正仰着脖子望月发呆。“双星拱月!”这么如诗如画的字眼,我头一次听说,居然出自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之口。大概没看出我的惊诧表情吧,警长自顾自接着说,“你道双星是什么星,金星和木星。那金星最亮,傍晚出现叫长庚,清晨出来叫启明。”
   警长,莫非一超级天文学大侠兼“文青”?或者该叫做草根公共知道分子吧。
   今冬多雪。经过门卫值班室,警长总要义务广播天气预报,瞩人路上慢开车,或者多穿点。有一段时间无雪,我就盼着来一场。路过,问警长,“快下雪了吗?”“大约是在明天”,警长的回答慢悠悠、文绉绉。听天气预报,果然也说第二天下雪。可是,到了第二天的傍晚,雪还是没下。我下班,又经过警卫室,想起他那“大约是在明天(冬季)”的文艺范,不由半揶揄地说:“这雪,你怎么还不让它下呀?”警长哈哈大笑,“我可管不了。这雪没有如约而至,全赖老天爷。”好家伙,真能整词,又是“大约”,又是“如约而至”。本来挺平常的话,警长这么一说出口,好玩儿得不行,雪不来的小烦恼一扫而光。
   警长健谈、热情,跟小区人都混得倍儿熟。几位退休或行将退休的男女邻居,时不时凑了他去闲聊。小小警卫室,谈笑似鸿儒,往来皆白丁。那气氛,那气场,大概丝毫不亚于当年林徽因的“太太客厅”,或可挂一匾额“警长客厅”。
   威猛的警长,惯爱骑一辆黑色踏板型电车,车的体量也大,跟他的身量正好配套。上班时间,无论昼夜,他隔段时间要在小区里巡行一遭,面色严肃,目光如炬。“巡视一圈?”“巡视一圈!”谁一打招呼,警长的脸上便开出一朵菊花,墨菊。“平安无事哦——”见他巡逻,我往往如此招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的回答自然而默契。我坚信,有了警长一以贯之的巡视,对歹人是无声的震慑。
   小区车多起来,停车、进出车,都成了事儿,门口设起起降杆。警长当班,若赶上早高峰,他必站在小区门外,以标准的警姿指挥通行。这下,警长更像个警长了。
   大家私下议论,凭警长的能力和口才,干什么都是把好手。而且听说警长家在某城中村,拆迁改造拆早就把他拆成了财主。但警长似乎对现在的工作挺上瘾的,黑色电车骑行巡查,威风八面,虎虎生风。
   我想,依警长的“公知”性格,肯定有一天,他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神十要飞天啦!”那般眉飞色舞地。
  
   二、老W
   自去秋开始筹建一个新“家”,老W已很少在我们小区露面了。
   邻居老W,四十大几岁,高个,黧黑面庞,普通话里夹杂着浓浓的乡音。一年中有三季,老W都是闻鸡起舞。当然,他所闻的“鸡”,是卡通闹钟或手机里的定时铃声;他的舞,则为独门儿的“锨剪之舞”。在他日复一日的舞弄、捯饬之下,小区的绿篱总是整齐的、油绿脆嫩,似一排排仪仗,为每一个居民迎进送出。绿篱内草坪缺失的边边角角,有了花椒、无花果、田七、薄荷做替补,更加充满生机。
   老W的义务园丁工作,大家慢慢习以为常。有时候,早起的人也跟他打个招呼,“哈,老W,真勤谨!”更多时,老W穿双塑料底布鞋、持一把锋利的剪刀给树木整枝,或着塑料拖鞋、抻个大水管子给绿篱喷水,一个人,静悄悄的。晨练或买早点者,各自走自己的路,把老W也当成了院子里的一处风景,似乎,那风景注定就在那里。
   事情起了变化,是在那个沉闷的夏日黄昏。
   宁肯出去暴走一顿,出身透汗吧!刚出楼宇门,兜头撞见刚刚停下车的老W。他那辆神气的黑色轿车,显然也在闷热得挤不出一滴水的尘土间“暴走”过,满鬓尘灰,一身尘土。老W的一张脸,却盈着喜色,他将我拦下,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塑料袋子梨,塞到我的手上。
   “我顶不爱吃梨。我不要。”“你一定要尝尝,尝尝你就知道这梨多么好吃。告诉你,这是我在自己梨园里摘的。”
   “你的梨园?”“是啊。我在郊外包了8亩多地、400棵梨树,过两天,开着车去采摘吧。”
   我将信将疑提着老W的馈赠回了家。第三天上午,便随着一队采摘大军坚定地开进了他的果园。
   老W不打诳语,那些个头不大、其貌不扬的青梨,不仅征服了我挑剔的舌尖,也征服了小区众邻里的味蕾。
   梨固然是好梨,但人们频顾梨园,更重要的是冲着老W。大家以摘梨做幌子,要透过梨树叶子的缝隙,偷偷巴望一下W的“诗意栖居”。
   荒草没顶,暑热蒸腾。W的梨园,在风日晴好的盛夏,俨然一个盛满诱惑,也盛满煎熬的绿釜。原来的地主人动了外包的心思,不锄草,也不喷药,成就了那些梨佬儿的超拔美味、天然口碑,也给这片梨园的承包者老W留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活计。
   老W显然很喜欢他的梨园。我每天清晨下楼晨练,院子里已经不见他的坐骑。门卫说,W比以前起得更早了,几乎都是摸黑儿走,摸黑儿回,两头不见日头。我仿佛看到W正在玩他的“锨剪之舞”,只是地点和对象都变了,以前是小区里数得过来的那点花花草草,而今则是梨园的杂草纷披。
   还在W为小区当义务园丁的时候,有人就曾指点着他的一盆盆朝天椒说,咳,这人真贱,一辈子就是农民的命,却偏偏考大学跑到城市来混。
   W是不是农民命,我算不出来。做了几十年城市人之后,他是那么渴望着泥土和田园,我却有所知。
   承包梨园之前的一年,W策动过一起到灵寿山中包山盖房的事件。当时,京昆高速石家庄段已经通车,老W开着他的爱车多次到山里考察,甚至与山民谈好了若干条件,考虑了道路、引水、安全诸多细节,并且动手设计了山居草图。他动员了小区里四户人家与他搭伙,把未来的图景描绘得让人怦然心动、跃跃欲试。最终,我们一家接一家地退缩了,老W也退缩了。他家夫人说,退休后归到故乡,在村边建一座平房,圈一个小院,篱笆上植满花藤,窗前栽数杆毛竹,一直是W的梦想。退休迢迢路远,老W等不及了!
   日复一日,老W依然早出晚归。他的后备箱里,添了锯子、斧头、耘锄、钳子;他的车,尘土蔽面,四个轮子的挡泥板挂着厚厚的泥水。
   冬天到来的时候,再见老W,他郑重宣告,要在梨园里盖房子了,砖拉了,槽刨了,地基灌完水泥了。再后来,W在小区“消失”了,连那台憨态可掬的凯美瑞也不见踪影了。
   春回大地。夏影婆娑。小区里关于老W的消息又多了起来:
   W的梨园别墅,收拾得那叫一个棒!W的小菜园,茴香都该割了;W梨园里的几棵杏树,红杏成串,味道好极;W把他夫人接去过周末了;W邀请大家去采摘呢……
   老W有很有些日子没回小区了。小区的绿篱已经疯得不成样子。
  
   三、豆腐李
   豆腐李,就是在小区附近卖豆腐的老李头儿。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私下称其“豆腐李”。
   准确说,豆腐李的买卖,是“专柜”经营。专柜嘛,租的是太行机械厂食堂的地界儿。食堂是栋老房子,一楼临街的一面重新装修过,开成了一拉溜门脸。门脸东头,就是小区的大门。大门和门脸连成一体,进门脸都走大门洞里的“耳门”,统共也就两三米长的地方,有豆腐李、老四熏兔、黄家熏肉,还有董家煎饼,除了公共廊道,各家能用的地方,局促得不能再局促了。
   老李头儿只有两个窗格的空间,紧挨门洞,一块破木板子往窗前一架,上边咣当墩上一大包豆腐,豆腐包上再摞数把豆腐丝,一把豆腐刀,一杆秤,这就可以开张了。
   豆腐李专柜,我上班、下班路过,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董家煎饼,热闹一早晨,顶多上午9点就歇了。熏兔和熏肉,只有晌午和傍晚快到饭点的时候,一天俩时段营业。豆腐李则从半上午一直卖到后半晌,五六包豆腐,200来斤上下,啥时卖完啥时歇。
   豆腐李家的豆腐,白得不是那么鲜亮,猛一看,瓷瓷实实的,很难跟水豆腐的那个水字联系到一起。第一次买他的豆腐,我问,你这豆腐,是卤水的还是石膏的?老李头儿一乐,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他说:“不是卤水点的管换。”我又问,你这豆腐,怎么看着这么硬呢?他说:压得时间长啊。软了,一斤豆腐半斤水,你愿意呀?那次,我买了两块钱的。豆腐李手起刀落,横着、竖着轻轻划了两刀,一块豆腐拉下来,直接装塑料袋递到我手上。还没过秤呢,我不接。也不称一下啊,这?我说。老李头儿又呲牙一乐,好,你非称,咱就称一下,信不过,拿家去称也没事儿,啊。说着,从墙上取了杆称。一称,豆腐一斤三两半。老李头儿又一乐,看,一块五一斤,你还赚俺二分五呢。
   后来经常买老李头儿的豆腐,就相熟了。我发现买他豆腐的,基本上都是附近的住家户。回头客,买一块钱两块钱豆腐,或者豆腐丝,没过秤的。老李头儿的手就是杆秤。应该是很准的一杆秤吧,若老是缺斤短两的,那些日子过得仔细的大姨大妈门早找来了,要回头客,门儿也没有。倒是荒废了那杆秤,老在墙上挂着,连老李头儿收工回家也不带走,够寂寞的。
   这几年,豆腐李的豆腐也长了几次价,从一块五、一块六、一块八,长到两块一斤。买豆腐的人,没多也没少,老李头儿每天拉来五六包豆腐、十几把豆腐丝,走的时候,机动三轮车就空了,只剩下托豆腐的板子和盖豆腐的笼布。
   一到年根底下,豆腐李就成了大忙人儿、香饽饽。小街里工薪层多、老人多,都喜欢自己动手做点炸豆腐泡、盐煎豆腐、冻豆腐什么的,老李头儿的豆腐水气小,东西实在,正好用。记得前年腊月二十三,刚八点多他家“专柜”前就排起了队。一见大爷、大妈们多,我还以为豆腐李要搞促销呢。走到近前一见,人家老李头儿还没来呢。一打听,是怕来晚了买不上。每家都五六斤、十来斤地买,老李还是带那五六包,要不了半小时就卖光。老李一来,有人就喊上了,你不能多做几包?这生意多好啊,呆不了半小时就走,还不够路上的工夫。老李头儿笑笑,又露出那两颗招牌烟黄牙。他说:多了忙不过来,豆腐快了不洗泥,呵呵。
   去年过了春节,老也不见豆腐李的专柜开张。初八没开,过了正月十五没开,二月二龙抬头了,还没开。每从那一拉溜门脸儿前经过,都要看看他家那格没有玻璃的窗口。没有豆腐卖的日子,那扇窗,居然如此空落。
   终于,豆腐李又露面了。我中午下班,顺路修自行车。到了左近,猛一抬头,迎面碰上老李头从三轮上搬下一包豆腐。如同遇到久违的老街坊,我凑过去打招呼:“啊,今年开张可真够晚呢!”老李头儿嘿嘿儿一笑,“不晚,不晚。”我说,这都春分节气了,还不晚。他安放下豆腐,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呵呵,这儿出问题了,歇了这个把月。我说,怎么出问题了,过年放炮崩着了?他又笑,栓着了,血栓,一眨眼的事,就栓了,花了好几万。我问,您今年多大岁数,怎么说栓就栓了呢?“五十三,虚岁五十三。”老李头儿答得瓷实实的,就像他卖的豆腐,听他那话脚儿,五十三是个挺大的岁数似的,到了该闹毛病的时候。
   老李头儿告诉我,他家住得不远,就在正定双桥,才几十里地,开三轮四十多分钟就到了。他越说得轻松不在意,我这心里越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滋味。豆腐李一家三口,媳妇做豆腐,他卖豆腐,分工合作,各负其责。做豆腐从拣豆子、泡黄豆、打浆、煮浆、点卤、压包,要一天一夜。一个人黑家照看豆腐锅,一个人清早跑到城里来卖,这“水中求财”的买卖,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豆腐李今天是带着儿子来卖豆腐的。儿子二十七岁,有对象了,还没结婚。老李头儿两口子早盖好了新房,只等着儿媳妇过门呢。儿子是临时来帮帮大病初愈的爹,还是打算子承父业,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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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三个草根男》这篇散文作者以生动、细腻、真挚的笔触描写了三个草根男人的生活状态,他们朴实、真诚、善良,浑身散发着最温暖的力量,感染着周围的人们。他们虽然挣钱不多,但三个男人心中都有一种向往,努力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前行,踏踏实实的干好每一件事,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有着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对人生,对生活都是充满了热情与活力。三个男人性格豁达、开朗,生活的开心而充实,这样的人生在他们眼里,幸福而快乐。生活充满了希望与美好,而劳动是最美的歌,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开创自己的美好生活。令人感慨!作者捕捉了生活中的平凡小事,让这些平凡小事闪出光亮点来。作者很善于观察事物,写出来的作品是那么亲切、自然、栩栩如生。让人回味很久,语言描写精炼、朴实、生动,充满真情的文字,读来很有味道。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202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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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9-01-29 23:13:27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2-02 21:46:2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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