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时节是要用心来感受的。
　　 凭楼而望，步行街的葡萄摊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此起彼伏，“刘杖子甜葡萄，快来买吧，晚了捞不着了！”这叫卖声再度勾起我浓郁的乡愁，多想回老家刘杖子去看看。
　　 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了。不是不想家，是身体不知怎么变得娇贵起来。我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却怕起了花草，蒿草过敏。我常常站在窗前望着对面楼顶上的红旗揣摩着风级。秋天到了，风里裹夹着的致敏物常常让我拎着心，生怕招惹了它们。
　　 记得那是八年前的中秋，我们一家带上一大袋月饼和各样熟食，回老家去看望父母。那时，老家刚开始试种葡萄，只有房申村有葡萄园。我们到园里挑最紫最甜的葡萄，剪上两箱带回娘家。我家住在山沟里，车只能停在沟外的水泥路上。当我们背着东西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就看见老父亲背着手、佝着腰站在家门前张望。见我们来了，忙不迭地迎上前来，苍老的脸上又是喜又是嗔，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说：“咋买这多，你妈我俩啥也不缺，这得花多少钱！”又忙着问老公的生意好不好。我不答话，知道父亲老了走不出这山沟沟，给钱也买不回来。母亲湿着手接到大门口，屋顶已炊烟袅袅。
　　 父亲在院墙外种了一溜瓜，瓜秧顺着墙往上爬，一路结了好多瓜。有又红又圆的大倭瓜，又长又绿的吊瓜，鼓着鸡皮疙瘩的苦瓜，简直就是群瓜开会，热闹极了。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院里院外地溜达。院门口有一颗枣树，鲜亮亮的大红枣挂满了枝头。我摘了一个就吃，熟透的红枣软糯糯的甜。母亲笑着说：“今早喜鹊一个劲的叫，你爸说今儿老闺女该回来了，都去门前望好几遍了。”我心里美美的仿佛回到了童年，又找到了“老娇子”的感觉。一到屋里，爸爸找来小筐把葡萄放在里面，妈妈拿来小瓢留着放葡萄籽。爸爸小心地揪下一个葡萄粒，放在嘴里凝神静气地咂摸着说，真甜！妈妈剥下葡萄皮吮吸着果汁，笑意从嘴角一直漫到眉梢。爸爸妈妈年岁大了，牙不好。葡萄是他们最爱吃的水果。妈妈刚吃一粒，忙拎着葡萄串往外屋跑，说：“我去看看锅，可别糊了”我也跟了出去。锅盖一掀热气腾腾，一股粘豆包的香味直扑口鼻。我心里好暖又好疼。年迈的父母忙活了一天做了我最爱吃的粘豆包。山梁后面的老乡推苞米路过门前，妈妈忙喊住“你二姐收苞米去了，快进屋歇一会儿，吃完饭再走。”二姐看到了我，高兴地嚷道：“是香儿回来了，在家多住几天吧，我们都想你了”我忙跑出院去，把二姐拉到屋里来。妈妈递上一串葡萄给二姐，说：“你二姐快尝尝，这是香儿刚买回来的。”二姐吃着葡萄，到推车上的玉米袋里掏出两大捧海棠果，说：“我这有好吃的，给你们尝尝，你们城里没有卖的。”儿子不认得这红果果是什么。我说：“臭小子你忘了，你小时候姥家醉了一小缸海棠果，你总自己偷着吃，姥姥怕你吃坏了肚子，把缸藏起来，说被老鹞子背去了。”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小院里满满的乡村农家味道，至今在我的思念里回荡。
　　 今年中秋节前夕，正赶上二叔家小弟结婚，我们决定回老家看看。我全副武装，带上口罩、帽子，兜里备上药。自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一幅幅秋的画卷不断地向车后退去。此刻我心里也涂上了斑斓秋色，听着《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美美地打个盹。直到房申村，老公才叫醒了我。隔着车窗向外望去，路边一排排葡萄架空落落的，经霜的叶子灰突突的卷曲着，偶尔有一两串落下的葡萄在架上随风摇曳。我的心一惊，错过了葡萄采摘的时节。
　　 老公明白我的心思，安慰我说，我听乡政府干部说过咱这新建一个葡萄山庄，我们去那看看。我们一路打听，終于来到了山庄。山庄的员工对我们格外热情，说棚里架上还有葡萄，可以去采摘。架上还有葡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着老乡走进大棚，钢筋架上一串串葡萄沉甸甸的垂着直往脸上撞。老乡说，这是冷棚巨峰熟得晚也特甜。葡萄粒大饱满紫里透红，挂着白灰儿闪着亮光，吸引着我的眼眸，挑逗着我的味蕾。摘一粒入口，一股清冽的甘甜渗入肺腑。阳光透过塑料大棚洒在绿中泛黄的葡萄叶上，也温暖着我。此时，我心潮涌动。这真是人间十月裹秋霜，棚中日暖酿琳琅！我掏出手机，摘下口罩，看着葡萄拍，捧着葡萄拍，吻着葡萄拍……这意外的惊喜甜醉了我的笑靥，忘了我已年过不惑，忘了我对蒿草过敏。醉在这世外萄园里，不知人间有甲子。
　　 走出葡萄园，已近中午。我吃着葡萄嘴里好甜，可心里却酸酸的。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去了长春二哥家，我一直没有回来过。不知道老院子如今是不是已荒草满园……
　　 我俩直接去了二叔家。家有喜事，在外地的亲友也都赶回来参加小弟的婚礼，久别相聚分外亲热。不一会儿开席了，满桌子的家乡特色。一口红蘑炒白菜片入口，舌尖上缭绕着大山的味道。还有红闷肘子吃起来嘴角流油。二米饭刚出锅，一股小米的香气满屋弥散。吃过饭，老公张罗着回城，二叔、老叔和乡亲们一直送我们到车上。
　　 时近黄昏，斜阳透进行驶的车里。一种无处安放的思念撩拨着我的心绪。回一次家，没敢去我梦萦魂牵的老屋看看，也没能在父亲的坟前祭上一串葡萄。怕蒿草，更怕触痛我心底的柔软。捧着一串冷棚的甜葡萄，父亲的音容浮现在我的眼前。此刻，就任泪水肆意横流，在脸上，在心上……
　　 回到城里给远在他乡的母亲发去家乡亲人的照片。寄去一箱山庄的葡萄，那是我的牵念，我的祝福，是浓浓的家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