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黄土高原地域的村村落落都成群成群的养羊，父亲是生产队的放羊人。我们姊妹几个都曾跟着父亲放过羊。
　　 放羊人是最早尝鲜的，从夏初拳头大的嫩瓜开始，直到深秋玉米棒子老熟得啃不动了。他们的食谱丰富多样，玉米、南瓜、红薯、土豆、毛豆等等换样吃，尝个遍。
　　 小孩子嘴馋，在缺吃少穿的年月里能够让他们尝鲜解馋的也只有地头的这些东西。但就是这些土产，也不容易沾上嘴。它们长在生产队的庄稼地里，是不能随便采吃的。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也有种这些土产，只是面积小，种不了几样。有限的一点地面，一大部分种了主粮，还得种几样菜蔬，再栽两行红薯，种点花生芝麻的，就差不多用完了。或者有的人家将自留地全都种了麦子，就再没余地种瓜豆了，顶多再在地畔上种几颗南瓜。主要是大人们也不忍心对自家地里还嫩水滋滋的几颗玉米几颗南瓜下手，说是糟蹋了物力，是糟蹋世事。
　　 因为父亲给队里放羊，我们倒是得了这方便。
　　 父亲还未放羊时，我常常跟着队里派工送饭的去地头给他送早饭。这时候，我总是把自己饭也带上。在野外吃饭，让人胃口大开，兴致尤浓，食之格外有味，有悠悠天香。我猜想人们喜欢野餐，以为诗意浪漫，大概是对人类之初风宿露餐生活的一种追怀吧。后来我也有跟朋友们一块跑到野外去，进行所谓野餐。与我小时候的野餐相比，已大不是那种意味了。
　　 队里养羊主要为了产粪，根据耕地分布远近，队里的羊圈或在村里，或在村外。放羊人各走一定的草坡，但不是死规定。他们做饭的铁锅在一段时间里就藏在一定地方，一般是经常午歇的处所。这种处所多是大沟里广厦般的石岩下，避雨遮阳，既卧羊，也歇人。而且下临溪流，近有山泉。
　　 时近中午，羊比人渴。下沟时羊在人前，它们争相夺路，如泄闸之流，射箭般窜下山去，腾起满天尘土。羊群饮水已毕，即自觉聚到它们多日来惯歇的地方卧下来。放羊人下沟前早已采好了玉米南瓜红薯之类，顺手再拾了干柴。他们采玉米土豆的虽不算偷，但倒底有点偷的样子，不免心里虚虚的，多少有些做贼的意思，倒是激起了小小的兴奋。放羊人做饭的地方备有点油盐、花椒、辣面什么的，小有点家的味道，随平添了野外所少的些温馨。餐具是再简单不过了，一锅而外，以镢当刀，折柴为筷。男人做饭自然是笨手笨脚的，而乐趣也正在其中。唯其如此，饭才好吃。野外风大，助火作势。一会儿是顺风顺火，锅下毕剥作响，锅里嘟嘟有声，一何热闹！一会儿却是逆风逼火，乱风倒烟，呛喉刺眼，使人泪和灰下，狼狈不堪。父亲烧这种火是一把好手，主要是他练得不怕烟呛。即使下了雨，没一点干柴，他也照样能做饭。他向我传了一个秘密，就是采取椿树皮来引火。像这种野餐，有了一人自力更生的自豪，就餐怎能不津津有味呢？！更有以锅当盆，把手当碗那样的吃法，或有野人嚼鹿的光景，胡吃海喝，其乐难得。
　　 玉米棒在锅里翻滚着，飘出阵阵甜甜的香味，我们急得心里直痒痒，不眨眼的盯着锅里，口水都流出来了。地旷天远，风和气清。天空悠悠澄明，一点白云酣睡。羊群安安静静地卧在温暖的石板上，时不时于睡梦中发出噗噗的喷嚏声。新鲜玉米清新香甜的气息和着周围的泥腥气和草腥气酝酿出一种特别的氛围，我谓之天香，这氛围沁人心脾，让我深深陶醉，让我自在，让我纯粹。
　　 我知道，是自然为我们开胃，为我们填香，让我们脾胃健好，吃么么香。这才是天人合一，而有此天作之美。
　　 肚子都吃胀了，我们还是心有不甘，眼睛还不饱。最后剩下的热乎乎的熟玉米棒只好带了上山去慢慢吃，就是不可带回家去。
　　 2019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