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滨江酒店的宴会厅热闹非凡，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新郎西装革履，一对新人喜笑颜开，柔情蜜意。随接亲车下来的新娘闺蜜们，拥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坐上了娘家的首席，一圈大红的桌布，显示着对娘家人的重视。可桌上并没有新娘的长辈。男方的管事人遵照新郎妈妈的指示，把男方不常来往的亲属，从后边调了两桌到娘家席位后，婚礼才开始了。有人疑惑：这婚礼娘家没来人？
　　 月亮挂在西边的天空，小区还沉浸在静谧之中。李嫂的六点闹钟“叮铃铃……叮铃铃……”响起来，她匆忙从床上爬起来，三两下走到阳台，伸出头，向外看了一看。小区的路面白茫茫的，没有下雨。立即返回卧室，换掉睡衣，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准备出门采买。走到门口，顺手撕下昨天的日历，今天二零零三年三月三日这一页就露了出来，她嘟囔一句：“日子像飞一样。”就利索地下楼，初春的气温还是比较低，李嫂把列宁式风衣的领子竖起来，把双排扣上面的领口又扣高了一粒扣子，领口一下缩小了一截，这样就暖和多了。她咔咔地踩着中跟鞋，在车棚找到自己的电动车，推出来，启动着就骑着赶往城南菜市场。
　　 她在李家村大学区饮食城卖丸子土豆粉，离她家不远。她的李记丸子土豆粉店面，在饮食城二楼的天桥东头，生意是相当火爆，饭点是要排队的。她用的丸子是自己炸的，隔一天炸一次。丸子里有肉粒、豆芽，莲花白、萝卜、莲菜等，切成菜碎，和面粉和在一起，丸子炸得金灿灿、黄亮亮。一砂锅土豆粉里放九个丸子，一碗砂锅七块钱。很多女生是冲着她的丸子来的，加一块钱可以加六个丸子。李嫂的砂锅酱也是自己炒的，里边有蚕豆大小的猪肉丁，油炸豆腐也切成蚕豆大小的丁，花生粒，和李嫂自己独创的秘制调料炒了，她的土豆粉砂锅就有一种无法模仿的独特味道。每次把慕名而来的女生吃得流光溢彩；麻辣得张着嘴直哈气；香得口齿留香，意犹未尽。
　　 吃完的同学走在天桥上，时常有人怀疑：“她家土豆粉这么好吃，不会是调料里加了米壳吧？”李嫂如果恰好在桥上看风景、歇气，听见了也不恼，只会笑嘻嘻地接一句：“同学，怀疑有米壳，好办呐。打电话给食药局投诉嘛。”说话的同学，回头看着给她们煮砂锅的李嫂，慈祥、善意地笑着，同学就惭愧地低了头，快快地跑过天桥，下楼梯一溜烟地跑走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投诉过她。反正她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每天饭点，会有两个女大学生准时来店里做钟点工。每小时八块钱，午饭一个半小时，晚饭一个半小时，李嫂管午饭和晚饭。
　　 女生每学期争着抢着到她店里做钟点工，女生喜欢吃砂锅，情有独钟，百吃不厌。李嫂每天卖三个餐，午饭，晚饭，晚自习后的宵夜。卖完晚自习后的宵夜时间，李嫂已经精疲力尽，她回家连澡都累得没体力洗，有时直接就睡了。她几乎每天卖三百锅砂锅。差不多有二千元多流水进腰包。除去材料费，房费，人工费，有个近三百元的纯利润。
　　 李嫂很能吃苦，靠这个土豆粉店赚钱还了买房的个人借款，儿子大学毕了业，女儿正读大学。她还得给儿子挣钱买房、娶媳妇。
　　
　　 二
　　 这天星期天，学校多数学生上街玩去了，在学校吃饭的人会很少。李嫂星期天一般都不开店，休息，让自己放松一下。这天她像以往的星期天一样，筹备给家人做一顿饭吃。今天她把排骨烧在锅里，转了文火以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吃着小茶点，看着电视。穿着淡绿色的家居服，显着更悠闲和舒适。她心里正琢磨赶紧给儿子把媳妇娶回来，她就真的舒坦了。正想着，门“咔嗒”一声打开，儿子晓辉沉着一张脸，一看就是憋着一肚子不高兴的样子。在屏风前换了鞋，也不理李嫂，直接气呼呼地进他房去了，李嫂目瞪口呆地看着晓辉进卧室，“嘭”地关上门，把李嫂惊了一个激灵。她心里琢磨：“发生什么事了？”她想不出来，也预测不到，更做不到视而不见。索性起身，去敲门，儿子瓮声瓮气地问：“敲门干嘛？”
　　 李嫂耐着性子问：“晓辉，没事吧？”
　　 “事大了。李颖她妈逼她去相亲，嫌弃咱家没钱。”
　　 李嫂明白了：原来女朋友要“飞”了，难怪这么大脾气。
　　 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到：“这种事，只要李颖本人不同意，她妈能代替她谈恋爱吗？傻儿子！出来给妈讲讲，妈帮你把李颖娶回来！”
　　 晓辉一听帮他把李颖娶回来，一把拉开门。但看到李嫂一身朴素的装扮，立马明白这是逗弄他开心呢。立马拉下脸，一脸鄙夷地看着李嫂，懒洋洋地问：“你能有什么办法？”问完，就拉长了脸回复：“你就会卖土豆粉。”
　　 转身又要进去。李嫂一把推着门，挑衅地看着晓辉“你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去和李颖她爸妈好好谈谈。争取把李颖娶回来。而不是在这怨天尤人。”
　　 晓辉泄气地回复：“别逗了，李颖她妈逼她见的男孩家不仅在高新区有婚房，还有一辆路虎车。”
　　 李嫂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鼓气说：“那你就要有雄心将来自己挣来房子和路虎车！”晓辉睨了李嫂一眼：“那还用说嘛！我必须给李颖最好的生活！我和李颖在学校谈了两年，毕业又谈了两年。难舍难分，彼此都非对方不可！”
　　 李嫂听了就笑：“儿子，别担心。有你俩这份感情，你就去好好争取！不要让李颖失望！”
　　 晓辉一脸苦逼的表情：“妈，你别白日做梦说梦话，她妈条件就是：结婚，彩礼十万；一套两居的婚房；一辆十万以上的轿车。你说，咱家能做到哪一条啊？”
　　 李嫂在晓辉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大声说：“儿子！男人，一定要有胳膊上肉咬一口，下定决心往前奔的决心！你不去争取，谁来留心欣赏你？你要给李颖一个可指望，可期待的未来。你记住：女孩子，真正能打动芳心的是男人的心和真情。那些你现在没有的钱财和高档物品，你将来要能有本事，有能力挣来。你觉得你行，你一定行！没有人能扶起摔倒了自己爬不起来的烂人。”
　　 晓辉诧异地看着母亲，像是第一次认识母亲一样，母亲很少和他沟通这些，晓辉家一直是父亲负责晓辉的教育，扮演严父的角色。母亲一直照顾晓辉和妹妹的生活，扮演慈母的角色。他像第一次发现宝贝样地打量母亲，一身掉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普通衣裤，一头被岁月的风雪浸染花白的秀发，被尘事为难多年沉淀下来沧桑的脸，眼角、额头，布满皱纹。一双眼睛略带浑浊。这么普通的、被忽视的母亲，今天让晓辉刮目相看了。他暗自琢磨要不听从母亲的建议，去试试？
　　 正琢磨说服李颖父母这件事怎么入手？晓辉手机突然响起，他惊了一跳，收回思绪，拿起手机一看刚好是李颖打来的。他一接，李颖就焦急地说：“晓辉，我在来你家的路上，快到十里铺了。我打不到车，你来接我吧。”
　　 晓辉飞快地拿起外套边往身上套，边奔出门，不忘甩给母亲一句：“李颖在来咱家的路上。走到十里铺了，我去接她。”后边一句是跨出门说的，好在晓辉没关上门，李嫂还是听清楚了。李嫂伸头看着晓辉飞快下楼的背影，暗暗地笑了：“啧，啧，啧，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
　　
　　 三
　　 李颖和晓辉到家的时候，李嫂正在厨房炒杂酱。李颖放下行包，就在晓辉带领下，到厨房见李嫂，晓辉大声说：“妈，我把李颖接回来了。”李嫂被吓了一跳，正想嗔怪晓辉，回头看见李颖，立即换成眉开眼笑的表情对着李颖，恰好李颖叫她：“阿姨好！”
　　 李嫂忙不迭地回复：“好好！你爸妈都好吗？”
　　 “他们都好！谢谢阿姨！”
　　 李嫂满脸的笑意，催着晓辉：“你带李颖去看电视，我做杂酱面，马上就好。”说着就把晓辉和李颖推出了厨房，晓辉拉着李颖去客厅看电视了。李嫂出锅了杂酱，烧上水，从食品柜找出她收藏的牛轧糖，装了盘，端出去。放下盘子，就给李颖塞了几颗。晓辉一见牛轧糖，就嗔怪：“妈，你咋这么偏心，我问你要，你说牛轧糖吃完了，咋李颖一来，就有了？”
　　 李嫂瞪晓辉一眼，抢白道：“我要是那时给你全拿出来，你早吃光了。李颖来了，还有的吃吗？”
　　 晓辉白了他妈一眼，本来想回复你咋知道李颖会来，你是给妹妹晓慧留的吧？后又觉得在李颖面前这样说不合适，就闭了嘴。
　　 李嫂估摸着水该开了，就起身去下面条。一会儿就叫晓辉端饭，李颖和晓辉一起进了厨房，顺手就在厨房调了面。免得酱油、醋，盐、辣子，拿出去一大堆。
　　 吃完饭，李颖抢着洗碗，后来晓辉和她一起洗碗。两人嘁嘁咕咕地探讨，李颖问：“你妈会不会反对我住你家吧？”
　　 “咱俩又不是没在一起住过。我妈挺喜欢你的。我一会儿出去和她通个气，放心吧。”
　　 说着碗也洗完了，晓辉去客厅探听李嫂的口气，李颖直接回了卧室。
　　 晓辉扭捏几次，看看李嫂，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说：“妈，李颖她家逼着她相亲。可我们俩已经彼此认定，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而且我们早已经私定终生。以后她就住咱家了。妈，你不会为难李颖吧？”
　　 李嫂看了看晓辉，心里还是满意的。这小子看着挺有两下子，但不能由着他胡闹。平静地说：“你把李颖叫来，我问问。”
　　 晓辉喜滋滋地起身去找李颖，李颖被晓辉拉出来，坐在晓辉身边，李嫂喜悦地看着李颖问：“李颖，晓辉说你俩非对方不娶不嫁，是这样吗？”
　　 李颖羞涩地低下了头：“是的。阿姨，晓辉对我很好。我父母坚决反对我和晓辉在一起。他们给我相中的都是有钱人家，也不管我们是否相合得来。我也理解父母亲让我找个条件好的家庭。但过日子，过的是人，又不是钱。只要脑子快，人勤快，什么都会有的。我会和晓辉勤劳致富，把日子过好！我们彼此非对方不娶不嫁。”
　　 李嫂呵呵笑着，嘴都合不拢。立即起身去卧室，摸揣了半天，双手捧着一个首饰盒子，缓缓放在茶几上，打开盒子，一根红色的丝带锁笼着一只红色的镯子。李嫂解开丝带的暗结，右手拿起镯子，左手拉起李颖的左手，说着：“这是晓辉他奶奶给我的翡翠镯子，听说是他婆婆传给她的。你和晓辉认定了彼此，谁也阻止不了你们。我就把它传给你。阿姨很喜欢你做我家的儿媳妇！”话没说完，镯子已经套在李颖的手腕上。李颖端起胳膊看。红色的翡翠镯子，晶莹剔透，透着温润、祥和。看着就是老物件。她看了看，喜在心里。说了句：“感谢阿姨。”
　　 李嫂干脆点破、说透：“你父母一时想不开，逼你相亲，这我都理解。毕竟我也养女儿嘛。你无处可去，来我家。来了就安心住下。晓慧放假还得几个月，你就住她房间，在她放假回来前，我争取给你们把婚礼办了。你得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别担心你的安全。”
　　 李颖回复：“好的。阿姨。”李嫂听完，点点头，就摸摸索索地出门去了。
　　 李颖狠狠瞪晓辉一眼：“看，你妈不让我们住在一起？”
　　 晓辉嬉皮笑脸地回复：“她把我家祖传的镯子给了你，就是认了你这儿媳妇。难道我妈说‘那你就和晓辉住一起吧。’毕竟咱俩还没有领结婚证。你们家死活不同意咱俩的事嘛。”
　　 李颖一下又回到眼前，烦恼她父母亲对她婚事的主张。她像踩在刀尖上，知道心里是想走向晓辉的。可是真正走起来，她又很茫然。毕竟生她、养她的父母亲是反对的。但她骨子里丝毫又做不到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去喜欢相亲对象。有一点她隐瞒了晓辉，她其实是背着见过介绍的那个男孩，一副小富即安，牛皮哄哄的神情，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和这样的人结婚，真不如和晓辉结婚，晓辉脑子灵活，对她好，把她当个宝。她毅然决然来晓辉家，就是给父母留下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
　　 李嫂离开家是去店里，饮食城少数几家开着门，她从一楼的南边进来，走到最北边，才上二楼，走到自己店门口，开了大插锁，进门看了看，检查了水电气，然后把木耳泡了，又检查了冰柜里的丸子，把炒酱桶从冰柜里拿出来，电话给土豆粉老板报了明天送土豆粉的斤数，把台面重新洗、抹了一遍。
　　 出门就看见隔壁的米饭陈站在天桥上灯下发呆，她招呼：“陈师傅，今天没休息？”
　　 陈师傅说起星期天的生意寡淡：“没有休息，也没有生意。学生都上街去了。”看了看路上也没有几个人，又感叹说：“下星期天，我也关门休息。没得两个人吃饭，还把人耗一天，太划不着。”
　　 李嫂打着哈哈：“想开些，人要紧。星期天我一直没开过门。我收拾完了，回家呀，你还不走？”
　　 陈师傅无奈叹息：“今天白天耗了一天，已经到这个点，我等会儿下晚自习再卖会儿，你先走。”
　　 李嫂和陈师傅道了别，锁了门，下楼走了。
　　 李嫂骑着电动车回家时，晓辉和李颖已经在卧室里静下来，她抬眼看着晓慧的房间黑黢黢的，就知道晓辉和李颖凑在一起。她假装没看见。自己洗漱了睡下。
　　 李嫂躺下就想起很多事，她和老公李吉昌老实本分，一门心思在国企好好干，以厂为家。最后，厂里还是把他俩抛弃了。准确地说，是厂里把所有人抛弃了。厂子卖给了房地产公司，职工集体买断工龄，一年给付一个月工资，计算下来，她和老公两人还不到九万块钱，就交代了大半辈子的辛苦付出，自己就成了下岗职工。她卖过服装、卖过鞋、在餐馆当过杂工，做过服务员，给超市当过理货员、给文化宫舞厅当过保管员……什么赚钱的事情，是她能干的，她都干。大前年，朋友介绍下，在大学饮食城租下这个店面，做砂锅，生意稳定，自己也当了小老板，虽然辛苦，能有一笔固定的进项，对家里来说，从容多了。这两年，砂锅店存下的钱，加上老公挣的钱，把买房借私人的钱，还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每月的房贷了。压力小多了，也均衡了。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要给晓辉结婚、买房。钱似乎总赶不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