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做腊肉香肠的手艺，远远近近就数陈老太的手艺最高了。每到冬天做腊肉香肠的时候，陈老太比别人都显得自信几分，那份自豪感不自觉就会流露出来，但今年有些奇怪，她那份自信居然没了。为了做好腊肉香肠，她东请教西打听。
　　 事情还得从一个电话说起。孙儿李龙原本在省属一所重点大学读书，学习期间李龙利用节假日外出游览，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这一番辛苦没有白费，他在与驴友们的接触中发现了生财之道。大学还没毕业，小伙子就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开起了一家客栈和特色饭庄，生意十分火爆。小伙子一边把客栈和饭庄搭理得井井有条，另一边学业也没有耽误，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单位竞聘到了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谁说福不双至？小伙子人长得帅气，事业又顺风顺水，自然引起了不少姑娘的好感，他从十来个姑娘中挑选了一位自己最心仪的女孩作为恋爱对象。
　　 “妈，我今年要带小夏回来过年哟！”母亲赵红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电话一放下，立即就把喜讯转告给了自己的母亲陈老太，陈老太和老伴赵开喜得禁不住老泪直流……
　　 欢喜过后，陈老太就开始谋划起过年的事来，成天拉着老伴上街采购，年货一件件办得齐齐整整，只有这做腊肉香肠的事，老太太心想一定要弄得比以往更有味道，让年夜饭更有特色，这才对得起一家老小，特别是那素未谋面的孙媳妇。
　　 老太太决心一下定，心里禁不住还有一丝儿紧张……
　　
　　 二
　　 陈老太夫妇原本住在单位一套老宿舍里，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小的时候，因一次意外摔倒变得有些傻里傻气。有一年冬天，赵开带儿子去亲戚家串门，路过一座大水库时，儿子一时兴奋跑得太快，一下子冲进了水库里。孩子不会游泳，在水面上扑腾几下就开始下沉。赵开大惊失色，左右没有救援的工具，他赶紧脱掉长衫，一头自己抓住，另一头扔向儿子，儿子拼命抓了几下没有抓住就沉到水底了，过了几天尸体才胀鼓鼓地浮了起来。赵开看着儿子从自己的身边突然消失，心如刀割，陈老太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好多次老头对老太太说：“这辈子没了儿子，后半生咋办啊？”陈老太只有沉默和泪水作答。
　　 赵红眼看父母一日更比一日消瘦苍老，精神一点点萎靡下去，再也无法沉住气了，她鼓起勇气对父母说：“爸，妈，弟弟走了，你们还有我呢！你们放心，女儿一样可以给你们养老。”她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利用业余时间经商，腰包渐渐鼓了起来，给父母买了一套新房子。两位老人才渐渐走出丧子之痛，把希望全部转移到赵红身上，特别是孙儿李龙的降临给老人带来了快乐，老人不辞辛劳帮助女儿抚养孩子，一家人重见欢愉。
　　 赵红的生意停不下来，成天忙得像个旋转不停的轱辘，正因如此丈夫才与她离了婚。
　　
　　 三
　　 进入冬季，赵红忙碌之余就在想着过年的事，她不知道儿子的打算是什么。她曾想过，儿子要是不回来过年，自己是陪父母过年还是去看望儿子？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被别的事情打断了。儿子的来电打消了她的犹豫，她没有多想就把这个电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母亲，希望给母亲一个意外惊喜。过年的喜气在这个小家庭里悄悄孕育着，如一团硝石需要一个人来点燃导火索才能炸裂升腾，而那个能点燃导火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龙！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谁也没有想到，李龙的餐馆出了一点小事情，李龙女友的父母去往那里了。尽管事情不大，李龙和女友担心春节期间客人增多，担心出现其他意外，两人一商量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去往客栈陪女友父母过年，顺便照管那边的生意。
　　 赵红经营生意多年，知道儿子的担心是对的，内心支持儿子的想法，接到儿子的电话，她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是儿子接下来的话让她犯了难，“妈，贝贝（李龙女友）的父母再三邀请你一起去那里团年，您一定要来啊！”
　　 赵红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妈，儿子在生意上还不熟练，您来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帮我出出主意嘛！”
　　 赵红沉默。
　　 “妈，我也好久没看见您了，好想您哟！我想看看，您头上我给你拔过的那根白发又长出来没有？”
　　 泪水从赵红眼里脱眶而出，她哽咽着答应了儿子：“要得，妈妈一定来跟你一起过年！”
　　 “谢谢妈妈！机票的事，我在网上给您预订哈！”
　　 “嗯，嗯。”
　　 赵红挂断电话，才意识到被泪水打湿的衣领有些冰凉……
　　
　　 四
　　 赵红犯难是有原因的，自己去陪了儿子过年，家里的老父母怎么办啊？
　　 一天她提前回到了家里，见母亲又在提父亲整理药品，她坐在母亲身边帮助母亲。
　　 赵红沉思了一会儿，试探着说：“现在的年轻人时兴旅游过年，还挺新鲜的。”
　　 “旅游不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和过年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呢？”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过年图的是轻松热闹，不是仅仅为了吃好，还要耍好。妈，您为年夜饭都辛苦一辈子了，今年您这双手更是磨得不成样子了。”
　　 陈老太沉默了。
　　 “妈，这过年的方式我们都延续了几十年，今年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过啊？”
　　 “这过年的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怎么能改变啊？换一种什么方式呢？”
　　 “学年轻人旅游过年，我陪你和爸爸外出旅游过年好吗？”
　　 “都走了，这祭祖咋办呢？屋里还要点长明灯啊。”
　　 “提前祭祖吧！长明灯就不点了。”
　　 陈老太又沉默了。
　　 “妈，我知道你是开明的，你就答应我吧！”
　　 “不是说龙儿要回来过年吗？我们怎么能走呢？”
　　 “他不回来过年了。”
　　 “啊？龙儿怎么了？”丧子之痛瞬间涌起，陈老太一脸的紧张。
　　 “妈，你别紧张，龙儿好得很呢，只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去客栈过年，不回来过年了。”
　　 “是这样啊！”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赵红随即把儿子的情况告诉了母亲。
　　 陈老太拿起丈夫的药品，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你爸不行啊！”
　　 “爸爸那里我去说。”
　　 “不是他不同意，是怕他身体不允许。他有心脏病，走不得远路，经不得震动，这你是知道的。”
　　 赵红思索着，听见了手机短信提示音，原来是儿子预订机票的信息发过来了。
　　 赵红看看母亲，又看看短信，看看短信，又看看母亲，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言语……
　　
　　 五
　　 由于疲劳赵红不知不觉睡着了，才小憩了一会就醒来，奇怪，今夜却没有听见父亲如雷的鼾声。她把那条短信又翻出来阅读，读着读着又想到了父母，她静默着，像一只钟摆在儿子和父母之间摇摆，在哪一方也停留不下来。
　　 还在犹豫，她听见了父母的小声对话。
　　 “龙儿今年不能回来过年了。”
　　 “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又变了？”
　　 “他那边生意放不下。”
　　 “唉……女儿什么想法？”
　　 “她想去陪儿子，又放不下我们，希望我们一起去。”
　　 “要得，要得。这都两年没见到孙儿了，那孙媳妇长啥样我们都没见过。”
　　 “你身体能行吗？”
　　 “不行也要坚持，就是死了也没啥遗憾的。”
　　 “那就这样定了哦！”
　　 “明天就开始准备，我再去买些药品。”
　　 两人沉默了一会，老爷子又开了口：“那个旅行包这回又派上用场了，还是好多年前用过的，也不知放哪里了？”
　　 “我明天替你找出来。”
　　 赵红笑了，疲倦再次裹紧了她，她很快就睡熟了，梦中见到了儿子……
　　
　　 六
　　 陈老太将旅行包找了出来，将包上的几根多余的线头剪掉，提在手里翻过去反过来地看，对老伴玩笑说：“孙儿走过那么多地方，他的那些旅行包好时髦，不知道你这旅行包会不会丢他的脸？”
　　 “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哪有法跟年轻人比？再说，自己孙儿，不会嫌弃我这糟老头的。”
　　 “孙儿倒不会嫌弃我们，就怕孙儿媳妇看不上眼。”
　　 “看不上就看不上，只要她对孙儿好就行。”
　　 “你这老头，就是一辈子都不讲究讲究。咦！今天你怎么不出去打牌呢？”
　　 “昨天感冒了，今天有些气息不畅，心跳有些急。”
　　 “你这老头，可别在关键时候拉稀哦！”
　　 “我也不想这样。”
　　 “那我再陪你去一趟医院，让医生给你开点药。”
　　 “嗯。”老头呼哧着与老伴出门去往医院。
　　 赵红因事临时回家，看见鼓囊起来的旅行包，不自觉地笑了笑，走出了门。
　　
　　 七
　　 赵开一走出医院就气急败坏地把医院诊断证明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嘴里抱怨道：“医生，狗屁医生，这回老子才不会相信他呢！”
　　 陈老太把那纸团捡起来展开，再次阅读医生的建议：心跳频率不正，须静养，每日门诊复查。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不知所措。
　　 赵开还在生气，“怕啥子？我都死了几回了，无所谓！”
　　 陈老太犹豫之后终于打定了主意，劝解道：“你这个样子，女儿孙儿怎么放心呢？不去了，我们就在家过年。”
　　 “去就去，无非就是一死！”
　　 “就怕在路上出现意外，女儿和孙儿就麻烦了。他们的生意怎么办？他们两家人怎么团年？”
　　 老头子一口怨气地泄出来。
　　 两人搀扶着走过一段路，陈老太说：“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女儿，让她安心去与孙儿过年。”
　　 老头子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很不情愿地在鼻腔里“嗯”着答应了。
　　 出发的那一天，陈老太夫妻俩早早地起了床，围在女儿房门前转悠了好几圈，陈老太把那些单独包装的腊肉香肠捆在女儿的行李上，老爷子间或看一下时钟。
　　 天还没亮，屋子里静静地的，只有女儿的呼吸声从门缝里传出来。
　　 赵红终于醒了，陈老太走进她的卧室，说：“你该走了。”
　　 “妈，你怎么还穿着睡袍？”
　　 “我和你爸商量，我们不去了。”
　　 “不是说好的吗？怎么能突然改变主意呢？”
　　 “家里要祭祖，还有点长明灯……”
　　 “那些事不重要，是不是出了其它事情？”
　　 “没……没啥，我和你爸不喜欢外出过年。”
　　 “你们肯定有事。”赵红一下子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地去过年吧。”
　　 “爸，你说说，有没有事？”
　　 赵开努力地调匀气息，说：“没……没啥，爸挺好的。”
　　 赵红说：“你们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就在家陪你们过年。”
　　 陈老太说：“我们不需要你担心，反正是老样子。孙儿那里更需要你，你走吧！”
　　 赵红沉默了，她想起了儿子要她去过年时说过的话，权衡了好一阵子，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父母不舍地说：“爸，妈，你们多保重，我去那里团完年就回来。”
　　 陈老太强忍泪水，哽咽道：“孙儿和孙儿媳妇，还有你的亲家，你替我们问声好……”
　　 “妈……”赵红哭出声来，紧紧地抱着母亲……
　　
　　 八
　　 客栈外面人流穿梭不停，客栈厨房里一个湖南小伙把家乡产的小米送到了赵红手里，说：“赵姨，听说你做糯米的手艺很高，请做给大家尝尝。”这里还没说完，一个浙江姑娘送来了黄酒和牛肉，又一个广东小伙送来了海鲜。人们络绎不绝地送来家乡特产，赵红和亲家笑着忙着，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客栈大厅里投影正播放着央视一套节目，晚8点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了，儿子、准儿媳、亲家夫妇以及驴友们纷纷向赵红敬酒。
　　 这时，赵红想起自己的父母来，她想让父母分享一下客栈里的欢乐气氛，但父母不会视屏通话，她只得在电话中告知。
　　 “祝妈妈爸爸春节快乐！”
　　 “祝你和孙儿春节快乐！”
　　 陈老太断断续续回完电话，转眼看了看病情加重睡卧在床的老头，目光停留在那张发黄的老照片上，上面有丈夫、女儿、儿子，还有年轻时的自己，几滴老泪顺流而出……
　　 窗外爆竹声震耳欲聋，五彩的烟花划破漆黑的夜空。陈老太在万分寂寞中渐渐睡了，梦中她看到夜空中五彩的烟花变幻成了四个字：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