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的二十九，我是提前一天回去上祖坟的。在祖坟的另一处，也有人提前给逝者上坟了，我多年未见他回来，顺便带了些香蜡纸烛便过去在他们家那坟前表示了祭礼。
　　 我们这儿时兴，凡在祖坟旁边的坟茔都顺带烧点纸什么的。以使其祖宗与逝者们在那边也和睦相处，但凡祭品，不分彼此，均可享用。
　　 许多年未见过他了，他身边还带着个儿子与孙子。脸上显得极其凝重。好像仍然沉浸在回忆当年的初恋时刻。
　　 其实，我们已多年不见了，这回偶然在坟地相遇。见了他老远回来，就是想聊聊这些年他都怎么过来的。
　　 他便是小时候和我一个队的吴荣昌，和我年纪不相上下。曾记得他考上中南学院时，还是我把他送至县城的。
　　 一阵寒暄后，我便了解了他近些年在外发展的详情，后来他成了某建筑公司经理，现在退了休，方才有时间回老家来看望她的。
　　 之前不过是离家求学。后来在中南大毕业后一直没赚到钱，所以很少回来看望她。今年有条件了，无论如何也要回来。孩子们都大了，自己年纪也近七十了，再不回老家看看，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他略胖的身体，比过去约增重了三分之一。记得那还是七五年，他接到了通知书，要我前去相送。
　　 随着老吴家送他上车时，后面跟着来了一位姑娘。她悄悄塞给他一双绣花鞋垫，说去学校里垫在鞋子里暖和。吴荣昌连忙拉着她的手不愿松开。那姑娘羞得使劲才挣脱了他的手。回头说，也不晓得心疼人，再重些骨头都要捏断。说话时，脸上红彤彤的活像刚熟的三月桃。一对大眼睛直闪电。
　　 上车后，吴荣昌悄悄打开来看，我好奇地偷瞧一眼，鞋垫上绣着鸳鸯戏水。只见他心里一热，急速地把鞋垫放进黄布包中抱在胸前。瞇缝着眼瞑想着。我猜他一定是在回忆他们温馨的恋爱经过。
　　 送至县城，我一直把他送上了去省城的班车，才回到队上。自那以后，每学期快到放假时，村口便有她常在那送他上车的地方站着，眼睛却瞄住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有班车停靠时，便忙不迭地看看有不有她心爱的人下车。
　　 他这第一学期终于放寒假了，她终于等到他回来了。尽管是大冷的天，她心里却热乎乎的。她此时不想去他家，因为他家穷，她是不想让他父母尴尬。对他只说了句，咱们还是老地方相叙吧！
　　 吴荣昌放下行李，给父母打了个招呼，“爸妈，我回来了！”说完，一溜烟与她相会去了。
　　 他们相会的地点是在她读小学时那山后的玉笋洞，洞里夏凉冬暖。是她与他经常在里面相会的地方。
　　 几个月不见，过去她羞涩，从没亲近过他。这次久别重逢，她对他抱得特别紧。汹涌得热血沸腾，过了好一阵才纾缓下来。
　　 你在学校里想我吗？你可能喜欢你们班上的女同学吧！她突然发问道。
　　 不！我不想你我回来干啥？说完他把她搂得更紧……
　　 三年以后，她终于盼回了毕业的吴荣昌。娶亲那天，队里人全都来看热闹。
　　 老年人都说，人啊！穷点不要紧，只要有志气肯奔，就会有出息。不是么，吴荣昌要不努力读个大学，凭他妈老汉在家挖泥拌土哪个妹崽会嫁给他吴家呀！
　　 说的也是，当时穷得叮当响的最穷户，娶了个全村里数一数二的姑娘，那姑娘开口说句话，胜似六月里吃鸭梨——脆生生的。说利川语没普通话好听，那是听不懂利川姑娘的情调。
　　 刘红静模样更不消说，脸像红苹果，眼珠黑得像杏仁般，眉毛像箭竹叶，唇像樱桃红，那腰身更沒说的，她路过时，就像一阵柳絮飘过的风。
　　 娶了个俏媳妇进门，不仅团转四邻交口称赞，公婆更是高兴。回门的第三天，这姑娘便把自己攒的大卡厚一叠最大币，全是十元的从箱底掏出来，要与丈夫去城里买东西。丈夫总在问，你拿那么多钱究竟买啥东西？能不能不买，咱家房子都还没修好。
　　 去了你就知道。她带着他到农机门市看了个遍，最欣赏的是神牛拖拉机，她并不商量便决定买下。此时的吴荣昌他脑子顿时明白，她是要用这“机”下蛋。有了它今后还愁差房子住么。
　　 突突突突！村口只听见有谁开着崭新的神牛回来了。团转人听说是吴家那新媳妇开回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在神牛周围瞧稀罕。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知是谁说了句，她不过是显摆亮富，表示她娘家富裕有钱，买个神牛又如何，谁能沾得到她的光啊？
　　 这话还真让吴荣昌媳妇听见了。她指着神牛道，各位老少爷们，咱们祖祖辈辈肩挑背磨吃苦吃够了，今后这条牛就让它给大家运送东西吧！谁家有东西要运送，只管给我说，别不好意思哟。如果有事你们不给我讲，就对不住人哦！
　　 吴荣昌媳妇刘红静与吴荣昌是高中同学，俩人在校时暗恋了两年。直到毕业那会，俩人才公开恋情，当吴荣昌被录取后，红静却落榜了。荣昌答应大学毕业后就回来结婚。红静说，我等着你回来。
　　 吴荣昌说，可是我家穷，我读书了更是穷汉，你会嫁给我吗？
　　 你专心读书，读书结婚的钱有我呢！你当穷汉有我这富婆撑腰呢！说完还偷偷地抿嘴一笑。
　　 一对恋人真的结婚了，可是密月未满，吴荣昌还得去省城履职。留下红静在家弄她的铁牛。
　　 这段正是秋收季节，神牛买回来果然正是使用旺季，小队家家户户正是收获稻谷的季节，刘红静每天忙的不亦乐乎。只要有谁家谷子搭完了，喊到她必去帮忙拖无疑。这一个月下来，帮全队的稻谷拖回来还帮着拖往粮管所交公余粮，全靠神牛运进运出。大家从此果然沾光了，再没人靠肩挑背磨运送物资了。
　　 冬天到了，全队的烤火煤也由她帮忙拖回来，她运费一分不收。把家家户户的事忙完，她才去做自己的生意。既方便了别人，反过来别人见她家有事也纷纷前来帮忙。
　　 冬去春来，刘红静要打算建自家的房屋，正要请建筑工人时，本小队却涌来一大群人要给吴家帮忙。
　　 原来，听说吴家建房，小队的男劳力一合计，别人家我们可以不管，她吴家的房子咱非给她包了，红静只负责把材料运回来，其他事别管。
　　 当房屋修完，红静知道大家都很穷，不忍心让大家就这样干熬几个月。可人家是真心帮忙的。红静不好驳了大家的面子。也就接受了大家的这番好意。
　　 团转四邻的坐在一处，没有那家是吃了无事酒的，过去有句俗语，皇帝死了还须找彼邻借铁锹呢！红静心想，待他们有事了，再还他们人情罢！
　　 从此，全队人对吴家这媳妇的能干赞不绝口。家家有事竟还要问红静拿主意呢！
　　 转眼七八个月了。红静哪怕腆着大肚子，人家有事，她仍旧随喊随到。这回是帮最穷的罗名旺家拖砖回来修平房。可早上出门老半天了，太阳偏西了还不见红静的神牛回来。最近这段帮别人拖材料全都没用上半天时间。怎么今天一去就没有消息？
　　 罗名旺似乎感觉不对劲，便徒步前去迎接。走至半路，才有人告诉说，红静的拖拉机在砖厂上砖时出了事故。
　　 我们全队人听说红静出了车祸有如晴天霹雳。大家赶到医院时，听到的却是噩耗。医生告诉，由于抢救无效，她已被送进了太平间。
　　 此时，全队人无不悲伤动容，哭成一片……
　　 一会儿，医生见如此场面，才又说道，她还留下个不足月的儿子。大家方才稍稍止住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