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父女(小说)
一、弃婴
傍晚时分,狂风肆虐,大雨滂沱……
一阵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把刚刚从工地上下班回家的吴永军从跑出去十几步远的地方拽了回来。出于好奇心,他跑回来四处寻找声源。奇怪的是,此时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只有雨打路面的噼啪声……
他找了好久一无所获,他怀疑自己可能产生了错觉,转身刚要走,那婴儿的啼哭声又出现了……
他竖起耳朵仔细辨听着声音,觉得那哭声好像是从路对面垃圾箱附近隐隐约约传出来的。
他跑过去一看,果然在垃圾箱的后面有一个已被雨水打湿变囊了的纸壳箱子,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瘦弱的小婴儿,小脸蛋微微红紫,全身用棉线毯包裹着。
此时,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看了一眼婴儿,迟疑了一下。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忘不了婴儿那天使般的大眼睛。当他们互相对视的时候,婴儿不住地瞅着他笑,那模样十分可爱,他赶忙抱起纸壳箱里的婴儿往家跑去……
他住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今年三十六岁了还没有成家。
在农村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对象是很容易遭人说闲话的,尤其是左邻右舍的大妈们,三一群两一伙,最爱嚼舌根子了。吴永军每一次出门,总感觉自己的背后有异样的目光追随着,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街口转弯的地方,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老娘们正在交头接耳。
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父母因病相继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住在老人遗留的房子里。
父母去世后,他前后跟媒人相了几次亲都没有成功,人家不是嫌他穷就是看他丑。个子小不说,人长得又黑又瘦,小眼睛,蒜头鼻子大嘴叉子。
他不在乎这些,一次次相亲不成,他都习以为常了,心里对另一半的美好渴望渐渐熄灭了。
过了三十岁他似乎更想开了,甚至打算一辈子孤身到老。
如今他捡来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改变了他多年的生活轨迹。幸运的是这是一个健康的女婴,可能是被父母刚刚抛弃不久,除了有点发烧外,身体没有大碍。
他给女婴洗了澡盖上毛巾被,接着就到小卖店买回来奶粉和奶瓶,抱着她喂了整整一瓶奶粉,然后抱着她到诊所打了退烧针和葡头糖注射液。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喂养和护理,婴儿的情况越来越好,渐渐恢复了健康。吴永军为此辞去了工地上的活,专心做起奶爸了。
女婴好像也很喜欢吴永军,每次他给她沏奶粉时,她都脚蹬手刨高兴得了不得,一勺喂下去,她看着吴永军咧开小嘴微笑着……
就这样秋去冬来,在吴永军的精心喂养下女婴一天一天长大了。
为了女婴的奶粉,他背着女婴四处拾荒,甚至到了乞讨的地步。左邻右舍的钱都被他借遍了,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亲戚都远远躲着他,生怕他再次来张口借钱。
一年后他在民政部门办理了领养手续,给女婴上了户口,给女婴起名叫吴雨花,象征着他们父女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秋季的雨天,在雨中小姑娘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一晃七年过去了,女婴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头上扎着两个牛角辫,特别的可爱。
在此期间他看了几个对象,对方均因为他太穷而且领养一个女孩而告吹,有的竟然要求他把女孩送走做为结婚的条件,对此他一口拒绝。他默默发誓,就算自己打一辈子光棍,也要把这个捡来的可怜的女孩养大!
夏夜,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屋子,陈旧的摆设显得那么的寒酸,唯有桌子上的一盆月季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的清新,这是女儿亲手栽的一株花,是邻居大娘给压的一棵幼苗。她每天最喜欢的事儿,就是看着它一点点地长大。
她没有玩伴,只好自己在家玩儿。村里的孩子们都不跟她玩,说她没有父母,是捡来的野种。小雨花当时似懂非懂,气不过就和他们打起来,由于人小体弱,被打得鼻青脸肿……
月夜下父女俩静静地躺在炕上,她的头枕在吴永军的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老半天才说:“爸爸,我的妈妈呢?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而我却没有妈妈,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说我是你在垃圾箱的旁边捡来的。”
吴永军听后眼角湿润了,“孩子,不要听别人胡说,我就是你的亲爸爸,你妈妈去南方打工去了,走了很多年,现在联系不上了。”她瞪着大眼睛望着吴永军说:“爸爸,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想现在去找妈妈。”吴永军用手抚摸着她的头说:“孩子,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找妈妈,好吗?”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好的,爸爸。”
她到了该入小学的年龄,由于没有上学前班,基础识字和自然数的加减法都不会做,学校拒绝她入学。经过村委会和民政部门的努力,学校算是暂时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担心她跟不上课程。
她背着爸爸买的新书包高高兴兴上学去了。经过不懈的刻苦学习,她的成绩终于赶上来了,达到了班级里的中等生水平。
她的性格很内向,不会轻易表露内心的想法,可每当看见同班同学的父母来接送自己的孩子上学与放学的时候,她的眼光就会一亮,特别羡慕同学们都有一个好妈妈,在她的内心深处无不时时刻刻期待着能见到妈妈的那一天……
二、工地意外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切都按部就班,丝毫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贫穷而简单。就在小雨花上学之际,吴永军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个力气活干。
夏天的工地,天刚蒙蒙亮亮就要开工,干到早上七点左右吃早饭,接着继续干到中午吃午饭,直至晚上七点多钟才收工。
工地上分土建工、瓦工、木工、钢筋工和塔吊工等等,相对来说木工比较轻快一点,而且比较干净。
木工的主要工作是支、拆混凝土模板,有时也许制作一些特型模板,如圆柱型、弧形等构件的模板等。
吴永军来到这个工地上打工的时候,正赶上木匠缺小工,所以就当上了木工。头戴黄色安全帽,一身的灰色的工作服,斜挎一个工具兜,路面装有斧子、锤子、钉子和各种型号的短锯。支模首先用六九松木方钉成支架,支撑着上面由九合胶合板做成的模板,然后往里面灌水泥浆,待干后拆卸下模板即可。
工地上来了一个做饭的女工,叫卢翠花,人长得小巧玲珑,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听说她是有家庭的人,而且她和她的丈夫不在同一个工地上班。
卢翠花性格开朗,操一嘴山东口音,说起话来挺有意思。整个工地就这么一个女人,自然会引起男人们的注意。
终于熬过了闷热的夏天,初秋稍稍给人带来了几丝凉意。
这几天工人们都在快封顶的小楼周围忙碌着,卢翠花一低头钻进厕所,说是厕所,其实就是顺着工地围墙搭个三角形的空间,男女共用。
她三把两把解开裤子蹲了下去,冷风吹得她一哆嗦,下腹轻松的感觉还没有弥漫到上腹,厕所的彩条布门帘被掀了起来,赵老二的眼睛像两个灯泡,直直地射过来,她大吼道:“要死啊,进来前也不说一声!”赵老二打着哈哈退了出去,“唉呀,是你啊!对不住,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她方便完走了出来,来到露天的水龙头下面洗手,看见赵老二正往脚手架那边疾步走去,她上次就跟王工长说一个厕所太不方便了,王工长说:“整个工地就你一个女的,这些人都喊你嫂子,会让着你的。”她心里发狠,翻过年换工地,要是再不加女厕所,就不来工地做饭了。
这天下雨了不能出工,天又特别寒冷,大家都躺在被窝里懒得起来。翠花在厨房里洗着小白菜,准备给大家煮清汤面,吴永军蹲在地上洗着衣服。
翠花穿了一件紫红色的薄袄子,把袖子麻利地卷上去,准备开始做手擀面,吴永军衣服洗完后看着翠花和面。他认定她是和面高手,能把面粉和水的比例调配得正好。
面团在翠花手里像听话的棉花似的,被她的手前后横竖地揉着,间或放在木板顿一顿,她边揉着边跟吴永军聊着天:“小吴,你多大了?”
吴永军低着头说:“今年四十三了,光棍一条!”
翠花笑了,说:“你怎么不娶个媳妇?”
吴永军叹了一口气说:“家里就我跟我姑娘两个,穷得叮当响,哪个敢来啊?”
翠花瞪大了眼睛说:“你不是单身吗,哪来的女儿?”
吴永军叹了一口气说:“七年前我在垃圾箱附近捡的,当时我看到这孩子的时候,她哭得不行了,我不抱走她就得饿死了。”
“你这么善良的人,说不定以后就有人给你介绍姑娘,老天爷不会亏待好人的!”
翠花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面团捏住一点提了起来,那面拉得老长,揉好了。吴永军看着软乎乎的面团成了一个圆,接下来她用擀面杖按住面团向各个方向擀着,一会儿那面团就会变成了薄圆的面片,直到在案板上铺成一块垂边的圆桌布。吴永军看着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做面条和馒头的情景,每一次快完事儿,妈妈都会给他一个小面团让他玩一会。
“翠花,给我一小块面,我做一样东西。”
“嗯。”翠花随手揪了一小块面团递给了他。
当翠花把面片层层折叠起来用菜刀啪啪地切好的时候,小面团在吴永军手掌心里已经变成了一只小老鼠,尾巴长长的,伸到了他的巴掌外,翠花惊呼一声:“小吴,你手咋这么巧啊!”
“小时候我妈亲手教我的,还没忘。”
“那你爹你妈走了有几年了吧?”
“嗯。”
“想他们不?”
“小时候想,现在习惯了。”
吃完面条,吴永军说去外面转一转,他出了工地往东走去。这时,一只土黄色的狗从路边的花坛里面蹿了出来跑到公路上,一辆车来了,它愣在马路中间,吴永军情急之下大声喊道:“回来,危险!”狗没听懂,进了两步,看又有车来了,赶忙后退了一步。
吴永军这时候看明白了,狗在一进一退之间,把自己置于了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进城的第一天,翠花带他去超市买日用品,他也是这样的,走在路的中间,看到远处来的车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一下子就慌了神,腿也不知道朝前迈还是往后挪,翠花发现后及时扯了他一把,告诉他,过马路最怕犹豫不决了。
“回来!”狗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去,他想跑过去把狗捉回来。突然,刹车的声音传了过来,狗一下飞出去了
吴永军把伞丢在灌木丛上冲了过去,车流拐成了一个S弯,有个司机伸出头骂道:“不要命啦!”
狗没有死低声呜咽着,两只大眼睛像露出水面的玻璃珠子,目不转睛盯着吴永军。他俯下身子抱起了它,旁边开商店的老板过来看着摇头说:“这狗妈造孽,可怜它的小狗啊!”
“小狗?在哪里?”吴永军急忙问。
“前段时间看到有四只小的,昨天只看见一只,远远地跟着它,说不定已经冻死在哪里了。”
吴永军去花坛的灌木丛拿他的伞,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以为是耗子躲在里面,没有在意。他右手抱着狗,左手打着伞,没走几步,怀里的狗不住地挣扎着想探头,旁边路过的人看看他说:“后面还有个小的!”
他回头一看,一个脏污的小毛团连滚带爬地跟着他,他停下来,那小狗也停下,哆嗦着呜呜叫不成调,怀里的狗呜咽的声音更大了,他把伞收了,让小狗兜在伞里面,往工地方向走去。
他直接去了工地的厨房,翠花正在准备中午饭,老远就闻到一股炖萝卜的味儿。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狗狗,翠花惊奇得锅铲停在了半空,“呀!谁的狗你抱回来?身上全淋湿了,快来烤烤!”他坐到简易砖砌灶前去,说:“这狗在公路上被车撞飞出去了。”翠花找了个纸箱子,放在他的脚边,他把狗放了进去,又去捉伞里面的小狗,翠花才发现还有只小的,连连说:“造孽啊,这还能活吗?”
他去外面的水龙头洗雨伞,翠花说:“放着等会再洗,你先去换一件干衣裳,要开饭了。”他把伞上的泥巴洗掉,撑在宿舍的门口。
“开饭啰!”随着翠花一声喊,工人们很快都聚拢到厨房里来,之前擀面的板子支在屋中间成了桌子,洗菜的不锈钢盆装了一盆猪肉炖萝卜粉条,大伙儿各自找到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在油漆桶、胶水桶、空心砖、空线轴等物件上面坐了下来。
雨没有停的意思,看样子下午也出不了工,有人提来一壶散装白酒,有人分发一次性塑料杯子,赵老二接过杯子,没有好气地说:“萝卜还有多少?再吃就吃伤了胃啊!”
那天翠花去买菜,看到一个老爷子用三轮车拉了小半车萝卜甩卖,说是等着用钱,她想着萝卜放不坏就全要了。最近萝卜丁包子、响炒萝卜丝、炖萝卜循环着做,人人都吃倒了胃口。
闻到了菜香,狗狗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众人的眼光顺着吴永军汤泡饭的落点看见了纸箱里的狗狗,赵老二反应最快,“瞌睡遇到了枕头,剩下的萝卜有想头,晚上狗肉炖萝卜!”
吴永军紧张地说:“不知道谁的狗,说不定别人会来找的……”
“一只土狗子,毛都打纠了,看样子就是无主的流浪狗!”有期待狗肉的人帮着腔,翠花说:“才下了小狗仔的,还在喂奶呢,不能吃,伤天理!”
小狗支起头闻了闻饭没有吃,也许它呜咽不是饿,而是痛得呻吟,吴永军怜疼地看着,眼睛起了一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