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清冷的小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五天了。春寒料峭，江南的气温在立春过后，真正降到了最低点。来来往往的行人，弓背缩头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雨丝中；穿着雨衣立在车库门前的保安大叔，两只手紧紧地插在口袋里取暖；往日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万达金街，在此刻也似乎被冻住了一样，只有那几家卖鸭肠和臭豆腐的小门面前，还偶尔有三两个年轻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老板娘新出炉的美食。整个世界，安静得让人倍感舒服。
　　 趁着此刻雨小了点，把自己包裹严实，沿着小区外的河岸，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我很喜欢毛毛雨，很喜欢毛毛雨刷刷地落在眉毛上的感觉，这种情愫可能是小时候在山野之间放羊，那时便种下了根儿。当年恨透了下雨天的冰冷，孤独和寒冷在那时确实是一种煎熬。而今对毛毛雨的情有独钟，或许可以算是一种怀旧的心态吧。然而，人只要怀旧，可能就是不再年少了，这么想想，便多了几分后怕。
　　 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清洗得异常干净，脚踩过去，发出呲呲的声音。头顶耷拉的垂柳树枝，摇曳着仅有的几片泛黄的叶子，时不时刷在我的头顶，这种感觉像极了大学校园曾经有过的记忆。西北出生长大的我，进入大学之前，垂柳只是在课本上看到过。第一次在大学校园的大明湖两岸见到垂柳，那是在盛夏，酷热没能阻止我一颗略带文人骚客般的心情。喜欢装模作样的带一本书，坐在湖畔的石凳上，垂柳下，一个人安静地感受垂柳拂面的那种闷骚。现在想想，未尝不是一种享受？后来走入社会，垂柳像小时候随处可见的白杨树一样司空见惯了。而我再也没有，或者说缺少那种闲情雅致，去一个人守候一株垂柳，度过蝉鸣蛙叫的午后时光。十多年前在大学校园中，享受过的那种惬意，似乎也再也没有回去过。想到这些，再一次在心底重复了被人们口头上说烂了的那句话：“人啊，这辈子就是个过程，没必要匆匆忙忙地赶着走，走过去的路，想再回来，难。”随之又自己加了几句：“所以，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个镜头，说不定以后都没了。”
　　
　　 二
　　 时间过得真的太快。我总觉得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总觉得我的父母方才五六十岁。记得中学时候，写关于父母的作文，总喜欢用一句看似很文绉绉的话：“父母已年逾花甲……”那时我觉得，花甲之年的父母，已经很老了；那时候自己才十几岁，父母还不到花甲之年。而今恍然醒悟，我都在不惑之年的边缘徘徊了，而父母已经是杖朝之年，耄耄然发丝如雪，耋耋然肤如青铁。前些日，赶着春节回到老家，老父亲满面桑沧、急忙忙赶到我车跟前，看到他满面笑容的样子，我瞬间有种想要哭的感觉。我不忍心看到他苍老蹒跚的形态，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受他们老去的事实。就像我不愿意，接受镜子前略显岁月留下痕迹的自己一样，这算不算是一种不服输的心态？不过理性地想想，这算是一种不自信。或者说，在面对淙淙流水般的时间面前的一种无奈，和心底里的挫败感。然而，这就是自然，面对秋风冷雨，曾经繁茂的树叶不得不发黄、飘落，谁能够抵挡得住呢？理儿是这个理儿，但心底里还是不能接受，岁月的更迭，像极了四季的交替。还不得不苦苦地熬着，这也就是人生吧。
　　 父亲一生经历了土改的动荡，见识过被积极分子批斗家人的惨烈，熬过砂石场的土窑，扛过百斤重的石头，吃过大饥荒年月的野草。而今盛世太平、“名成功就”，却疾病不断、腿脚不灵，吃不出山珍海味的香，更难亲眼再去看看闯荡江湖的儿女们倜傥的样子。过年几天里，我却完全没看到父亲又点滴遗憾之色。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堂屋靠近火炉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偶尔点根烟头，吸两口；再捏掉，小心地放在炉子边，聆听隔壁小屋里孙子孙女们嬉戏打闹的嘈杂声音。我想，这是不是像我每个月拿到工资后，数钱的那份心情？满家里十几口人，都是他的枝叶，蓬勃繁茂，翠绿欲滴。父亲就是这些枝叶下面那根粗壮斑驳的根，仰头之间，全是他一生的天下，这应该是一种成就感和自豪感充盈的体现吧。而今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还是满心里装着他的孩子们，每每我在千里之外打去电话问候身体，他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句话：“我已老了，有点毛病没啥，你们在外把身体弄好就行……”
　　 一支柳树枝直愣愣地刷到了我的额头上，冰凉的雨水让我认真地看了看眼前的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一两公里了应该，掏出手机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不过，魔都的夜人声鼎沸，此刻，到处依旧灯火辉煌，行人匆匆，倒也不觉得夜深。我走在这沿河的小路上，多了几分清净，这种感觉是诱惑我每天在女儿睡后，乐此不疲地出来散步的主要原因。
　　
　　 三
　　 我喜欢在晚上帮妻子伺候女儿入睡后，一个人下楼，找僻静的小路散散步。白天里陷进工作中，没有自我，上下班的路途，更是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哪有私人空间可言？女儿睡觉前的俩小时，我是属于女儿的大玩具，是她过家家的搭档。只有这一个小时散步的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没人喊我，没人挤我，也没人吵我。一个人、一片黑夜，一条路、整个世界，在此时此刻都属于我，大爱这种感觉。我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这是不是年龄大了的体现？年少的时候，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喜欢找没人的地方溜。每当这个时候，就可以想很多事，总结自己一天的功过，偶尔还会畅想一下未来的美好生活。不过，这些基本上在第二天起床后都就忘记了。所以，最多也就算是一种短时间的自我安慰，或者给自己做了个心理马杀鸡吧。也许，是我对自己这种行为的借口，我总认为每天能有一个小时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是天大的幸运；而每天能有这一个小时来总结自己的得失对错，以及偶尔给自己造造梦，更是一种莫大的庆幸。幸亏我能有这一个小时，而且，我利用了它。人生就像一次不长不短的考试，试卷以及考试时间的的长短都是未知的，有很多人想等着做完了左右的题，再回头检查。殊不知，往往没有时间就该上交了。我这一天一个小时的造梦时间，或许算得上是类似昨晚一个题，检查一下吧。假如我这个做法是正确的话，我会建议孩子以及比我年轻的人都不妨试试。或许，他会提升你的正确率。不管怎样，总比把这点时间放在刷微信要好点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往回走的路上，行人明显少了很多，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哥依然在毛毛细雨中站得笔直。我刷卡进小区门，大哥朝我微笑，电子门的语音系统中发出“欢迎回家”的声音。小区门口的两侧被彩灯装点得繁花似锦；小区路边有一堆年轻男女，手拉手站在路灯下私语；不远处的路边，蹲着另外一位保安，细看，正拿着一块面包，习惯性地给小区里整日间进出的几只流浪猫喂食；刚捡了一沓纸壳的那位大妈，匆匆忙忙的往单元门口走去。此刻的一切，此刻的人们，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极了映衬在路灯下纷纷飘落的雨丝，各自做着自己的，温暖别人或者温暖自己的事情。时间在他们的身上、我的身上，分分秒秒地流走，不论给流浪猫喂食的保安，窃窃私语的男女，还是捡拾纸壳的大妈，抑或站在门口随时准备给“家人”开门的门卫，还有我这个刚做完心理按摩的中年人，此时此刻，我认为我们都是很坦然的，很充实的，更是很祥和的对待眼前的生命。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细雨为伴，如此静谧的夜色映衬。
　　 推门进入，妻子跪在地上整理女儿的铺满地板的绘本。见我进门，轻轻回头确认即可，并无多言语。走进洗手间，拿起拖把，我去做自己每天的最后一件工作——拖地。我们会在每天接近零时各自睡去，再在早晨各自忙碌各自该忙的事情，生活是如此的平淡，又是如此的安谧而和谐。
　　 生命的轮子一刻不停地往前推着我、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们往前跑，更在扶着我及我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继而再推向属于他们忙忙碌碌的人生轨道。那时的我，就像今日我的父母，或者正伏在窗前的茶几上，品着孩子送来的一杯香茗，如父亲般，安静，坦然，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