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十年前，当我第一次踏出家门，背井离乡去遥远的南方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以后每逢过年回家，这条从南到北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回家之路竟然如此的艰难!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老话让像我这样四处漂泊的农民工有着更为深切地感受。常年在外的那份辛酸只有自己知道，也就盼望着能在年底的时候回家过个年，在最亲的人身边倾诉这一年来愁苦与思念，而承载这一切的却是一张小小的火车票。
　　 一进入腊月，和工友们便扳着指头算着距离年三十的天数，每天讨论的话题，都离不开你抢到回家的票了吗？
　　 买张回家过年的火车票是一定要“抢”的，时至今日，也是如此。在2001年的时候，买票要么去火车站售票窗口排队“肉搏”，或者找“黄牛”买高价票。我那次是在排队买票无果后找到“黄牛”多花了200元才弄到了一张无座的票！在互联网兴起之前，这些“黄牛”多是通过铁路系统内部关系或雇人排队拿到了大量的火车票。
　　 拿到火车票后悬了很久的心总算踏实了，接下来就要准备回家的行李，总想给没出过远门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带点外面的“好东西”，其实大多为食品，也有衣物、电器甚至厨具等等。等打好两大包之后，掂量一下足足有八九十斤，一咬牙还是肩抗手提踏上了回家的路。在去火车站的大巴上，看着半路上车的骗子们不厌其烦地玩着“易拉罐中奖”的骗术，庆幸当时自己没有上当受骗，其实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心早已飞回了家里亲人身边，也就无心去理会骗子那一套。
　　 到了火车站，在验票口验票时，工作人员告诉我，我已经错过了发车时间，火车开走了！其实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已经意识到了时间有点紧张，但我却非常聪明地最后被证实是错误解读了火车票上关于乘车有效期的规定，我认为只要在有效期内，我今天赶不上了，我明天还能坐，但是限乘当日当次车的规定让我一下感受到现实的残酷，这次可能回不了家了！
　　 我拿着那张车票去了车站的退票窗口后，随之我又知道了一旦火车开走了车票就不给退的规定，那时我感觉我就是一傻子进城！在后来到上海后，也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善而让我变得聪明。2013年过年回家，当我拿着身份证到上海火车站取票时，那取票机器上却显示“您的车票已过期”。核对日期后，才发现原来我买的竟然是张昨天的车票，我欲哭无泪，无奈之下，只能“曲线回家”。2015年回家过年，当我去火车站取票时，却发现身份证没了，仔细回忆，是丢在了公交车上。所幸的是，就在火车即将发车的一刻，办完了所有乘车手续，才得以回家过年。
　　 我一定要回家过年，这是无法阻挡的极其强烈的信念！后来我抱着一线希望去了火车站很少人排队的绿色售票窗口，尽管我还没有发现它和别的窗口的不同之处，更不用说为什么叫绿色了。我把那张废票递进窗口，对售票员说，我没赶上火车，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买到票。里面的售票员一声叹息，摇摇头说，白白浪费了钱，不过一会儿她就说，你还可以选择中途换车，先到河南信阳，到信阳后再换乘到宝鸡，买两张票。当然要，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在当时已经处于几乎绝望之中的我来看是个绝妙的注意，当然这种方法在后来被我不断地发扬光大，抢不到票时就“曲线回家”，有时中途换乘都不止一次，两次三次都有。
　　 在人山人海的车站，我带着沉重的行李，被巨大的人流携裹着，在车站广场上被金属隔栏围成的迂回曲折的通道里缓缓前行，每走一步都需要咬牙坚持。在挤进火车车门的那一刻，我又一次被车厢里场景所震撼，在车厢连接处、厕所门口、洗手台旁......到处都是人，人群中间夹杂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根本无法前行，我的票是无座的，无需挤到中间去，只需有一点点可以容得下我和我的行李的地方即可。可我还是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挪着脚步，挪腾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被挤到了车厢中间的位置。
　　 我只能直挺挺地站在人缝中，连弯腰都变得困难，我身边放在过道上的行李却让旁边的人当着座位使用，尽管我大声抗议，我包里的东西易碎，可这人刚站起来，那人又坐在上面了。火车摇晃着缓缓前行，不一会儿，似乎摇松了车厢里的人群，可以打个转身了，有人就顺势坐在了地板上，还有人把脑袋和大半个身子塞进座位底下，只留一双大脚在过道上。火车上我不敢吃也不敢喝，极度拥挤的过道让不到10米远的通往厕所的路被过道上横七竖八的人群和行李重重阻断，即使是挤到了厕所跟前，厕所门上却一直显示着有人，尽管有人不停地捶打，厕所门却始终没有打开，原来厕所也被无处容身的旅客长期占领，厕所的功能也就不存在了。
　　 火车到站，走下火车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灵魂早已出窍！
　　 到了2011年听到个新名词叫“网上购票”，我曾经一度为之兴奋了好几天，年末又出了个实名制购票乘车，倒票的“黄牛”的日子从此不好过了，我更是以为今年过年回家的火车票都不用愁了，到买票时才发现，那个“12306”，是个奇葩一样的存在，那些千奇百怪的验证码识别，简直刷新了我的三观，“请点击所有的陕西武林门派”，抢个票不仅要拼手速，还要考验智商，等我用尽洪荒之力，终于验证通过的时候，票却早已没了！
　　 尽管铁路越修越多，火车车次也在增多，火车速度越跑越快，以往裹着军大衣、排队两三天只为一张火车票的画面几乎再也见不到了，购票方式也从车站排队到网上抢票再到手机端购票，但所有这些还没有彻底解决买票难、乘车难的问题。过年回家的路，依然辛苦！
　　 今年回家我就没有买到年前的票，索性就延后买了正月初二的火车票，一张卧铺票。
　　 正月初二下午，我准时踏进“Z252次”15号车厢，这次回家的行程开始了，我走到车厢8号铺位时，里面空无一人。看看上下三层整洁的床铺，脑子里又浮想起以前回家时的种种经历，而现在却可以“躺”着回家，虽然时间长了点，却还是不由地生出满满地幸福感！
　　 乘客们带着大包小包陆续走进了车厢，随着一阵孩子的吵闹声，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孩子进了8号铺位，年轻男人一边大声招呼着还在过道里走着的女人，一边往床上地上扔着行李。七八岁大的的男孩呼叫着猴子一样敏捷地爬到了上铺，四五岁大的女孩随手脱下外衣扔在了靠窗的茶几上，衣服精准地盖在了放在茶几上的我的茶杯上。女孩随即也学着哥哥样子上蹿下跳，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孩子的妈妈，一个年轻女人进来后开始翻腾着男人扔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开始给孩子找着吃的喝的，高声地询问着孩子要吃什么和要喝什么，两个孩子则兴奋地为要吃什么不吃什么和要喝什么不喝什么而大喊大叫。躺在下铺的我尽可能地缩往床铺的一头，以免让这孩子踩着，感觉这一家人不是在火车上，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随便，他们已经严重地漠视了我这个外人的存在！
　　 我是要在这节车厢里度过一个夜晚的，而现在才仅仅一会儿时间我就让这家人的吵闹声弄得心烦意乱。我在微信上给妻子发了条信息，说了我目前的窘境，妻说，你就用耳机塞上耳朵吧。也只有如此了，我带上了耳机，尽管不是为了听美妙的音乐。在确认把耳机塞得很紧的情况下，在面对如此狂风巨浪般声响的袭击下，作用实在有限。
　　 这个年轻男人把他大大小小的行李全扔上了中铺上铺后，坐在了我对面下铺的床边掏出了两部手机，一部立即被眼尖的男孩抢到手中，手机在男孩的拨弄下响起“欢乐斗地主”的音乐，女孩也立即凑在了男孩身边。而与此同时男人的手机里也响着同样的声音，这爷儿三人不约而同疯狂地玩起了“欢乐斗地主”的游戏！每局游戏结束随之伴随着胜利的欢呼声或者失败的哭丧声响彻了整个车厢，显然这个两个孩子的父亲已经培养出了两个玩“斗地主”游戏的高手！
　　 我已无法忍受这样地痛苦折磨，我只有起身穿戴整齐，走出铺位，正对着铺位门口位于过道的小茶几已被那个两孩子的母亲堆满了方便面、零食、茶杯，而那女人正悠闲地嗑着瓜子，看着手机。我只能走得远一点，游走于各节车厢，逮着个空位的时候坐一会儿，忍受着来往行人蹭扰。不知道过了长时间，直到感觉有点困的时候，我决定回8号铺位看看，刚到铺位门口，这时里面却传出是那个男孩杀猪般地嚎叫声，原来孩子在他那个奇葩的爹地指导下正在床上做俯卧撑。这是爹给儿子制定的体能训练计划，每天必须要做完20个，那爹说完成了就可以继续玩“斗地主”了。
　　 我停下了脚步，再一次绝望地转身离开，走向了车厢深处……
　　 后来，我回到8号铺位的时间应该是11:20分，我看见孩子的爹已经睡在了下铺上看着手机，孩子妈妈躺在上铺，小男孩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在床上爬来爬去。小女孩双手勾住中铺床地栏杆边挂在中间晃悠，看样子是在为跟爸睡还是跟妈睡而犹豫不决。
　　 我整了一下床铺，躺了上去，摘掉耳机，却无法进入梦乡......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过来一个小女孩拿起了我放在床边上的平板电脑，我还没来得及讨要，小女孩立即招致了站在身后父亲地严厉斥责，并当场被父亲做了打手一下地惩罚。旁边女孩的妈妈也教训起女孩来，指着我跟女孩说，这是爷爷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拿呢。本来还想为小女孩辩解两句，宽慰一下年轻的夫妇，一下却没了心情，我有那么老吗！
　　 转瞬间，我的内心一阵雀跃，此前的不快却因最后这段小小的插曲一扫而光。这次乘坐的“Z252次”是辆绿皮车，在目前中国铁路高速发展的大背景下，用不了绿皮车将成为历史，在全民高铁的时代，人们的社会公德意识也会像着飞速发展的中国高铁一样，大幅提升，后面这对年轻的夫妇和那小女孩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