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鸿宇跨在电动车上又对着反光镜仔细端详自己熨了好久的时尚发型，嘴角撇出一丝笑意。
　　 “媒婆王大妈在三叉路口等你呢。记住……”母亲拿来雨衣，反复交代“潜规则”，“别笑，到了女孩家说话要注意分寸。”
　　 一辆崭新的轿车从吴小莲家门口缓缓驶出，开车的年轻人一一前来相亲的男孩之一，蓄着黄中带绿的卷发，脖子上露出一截筷子般大小的金链子。小莲母亲走到轿车旁边说着客套话，脸上笑成一朵花。
　　 “卷头发”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向车窗外挥手致意。突然看到鸿宇骑着电动车载着吴大妈在小莲家停下来，立刻猜中八九不离十，嘴角向下撇得跟弯弯的柳条似的，鼻孔轻哼一声，吹着口哨，驾车而去。
　　 “小莲，死妮子，还不快点过来送送人家？这么大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吴母嗔怪道。
　　 只听到从屋子里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阿姨，新年好！”鸿宇捋了捋被风扰乱的头发，微笑着向吴母打招呼。
　　 吴母收敛了笑容，睨了眼前被寒风吹得有些缩头缩脑的小伙子一眼，略微点点头。王大妈屁颠屁颠上前向她噓寒问暖。
　　 小莲家宾客满座。鸿宇虽然不是初次相亲，但身处众多的目光焦点之下，难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不是把香烟敬落到地下，就是给别人香烟点火时差点烧到别人的眉毛。好在王大妈在一旁恰到好处地解围，才不致于太出糗。鸿宇喝完一杯小莲敬来的茶水之后，王大妈让两个年轻人出门单独聊聊。
　　 乡间水泥路上，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半米多一点的距离，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听媒人说，你家开眼镜店了？”小莲鼓起勇气打破僵局。
　　 “这个嘛……还没有，我正在学眼镜技术，给人打工。”鸿宇的脸刷地红了，母亲出门交代的“潜规则”之一“开了店”，他实在说不出口，心里道：唉！我这是寻找一生一世的伴侣，又不是过路买卖，随便糊弄一番完事。
　　 时间老人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小莲驻足凝视着混沌一片的田野，仿佛要揭开那块神秘的面纱：“那一一你家买的商品房一次性付清钱了？”
　　 我的天！怎么现在的姑娘总喜欢绕着这些话题？不过也不奇怪，古今中外，又有几个人会圣洁到不食人间烟火呢？鸿宇心里感慨，嘴里却不好说什么：“没有，是按揭的。”
　　 “媒人还说，你准备买车，有这事吗？这一切都是你妈亲口对她说的。”小莲的酥胸起伏着。
　　 “事业没成功，买啥车呢？别听我妈乱说。”鸿宇脸上挂着自我解嘲的笑意，心里那块无形的石头被自己一股脑儿搬开而变得轻松。
　　 这回轮到小莲的脸泛起红晕。她心里苦笑：自己每次相亲，为什么总会千篇一律问这些话？哎！还不是老妈事先交代好的。
　　 “你这人还真实在。不过呢，你妈也……”小莲欲言又止，于是一声不吭往回走。
　　 鸿宇本想向小莲要个电话号码，现在看到她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知道自己没戏就没费那口舌了。
　　 一切程序和以往失败的相亲经历大同小异，鸿宇并不觉得意外、苦恼。只是吴小莲如荷花般清纯的形像，一时半刻也难以从他心里抹去。
　　 小莲走到王大妈和母亲面前，把鸿宇刚才说的话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底朝天。小莲母亲的脸顿时拉得像冬瓜。王大妈的嘴则张开像个大鳄鱼。
　　 “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王大妈向鸿宇瞪了一眼，连忙向小莲母亲笑成弥勒佛。
　　 呼啸的北风挟着雨点打在鸿宇脸上有些疼痛。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隐约从吴家村传来阵阵搓麻将的哗哗声。
　　 忽然，鸿宇发现路边的荷塘里，有个人影在蠕动。嗬！春节刚过，谁这么勤快，下雨也下池塘挖藕？啊！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骑电动轮椅的老人连人带车掉进了干涸的荷塘里。
　　 “老人家，没事吧？”鸿宇停住车。
　　 老人半个脸被烂泥糊住了，一股鲜血从脸上渗出，将泥巴冲出一道血迹。只见老人一双手拽住塘沿上一棵杂草，拼着吃奶的力气想爬上岸。无奈人老体衰，脚底打滑，他的努力徒劳无功。
　　 “伢仔，帮帮忙吧！”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含糊不清。
　　 鸿宇点点头，却迟疑着没有下车，心想：万一像网络上说的惹祸上身，那可咋办呢？
　　 老人喘着粗气，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浑身瑟瑟发抖的衰草。他那种无助的眼神令鸿宇揪心。
　　 鸿宇再也没有多想，停好车，一跃身下了荷塘。他摘下手套，蹲下身，屏住呼吸，咬紧牙齿，双手抱住老人两条腿，就往上托。老人两只脏鞋毫不客气地蹭在他脸上、身上，以致于他的眼镜也在忙乱中被扫落。当老人像只笨拙的癞蛤蟆一样爬上岸时，鸿宇的头发已经被汗水、雨水湿透。鸿宇俯身找回烂泥里的眼镜戴上，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电动轮椅搬上水泥路。
　　 老人拉住鸿宇的手，眼窝囤满泪水，嘴里喃喃细语：“好伢仔，真是个好伢仔……”
　　 “老爷爷，快回家吧，别受寒了。”鸿宇将自己雨衣披在老人身上。好嘛，亲没相成，善事倒做了一件，也不枉此行啊！鸿宇心里格外舒畅。
　　 李鸿宇目送老人骑着轮椅离去后，才精疲力竭上了电动车。内衣由于出汗过多而湿透，冷风一吹，他不由地打了个激凌，喷嚏连连。
　　 李鸿宇回家后，随便应付了几句问东问西的母亲，洗了个热水澡，就钻进被窝。
　　 “嘀一一”手机上传来微信提示音。
　　 鸿宇不耐烦地一瞅，是一个陌生微信号请求加为好友，署名是吴小莲。
　　 鸿宇吃了一惊，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你咋知道我号码？”他欣然接受了对方请求。
　　 “真不开窍！王大妈那里有啊。”小莲回复。
　　 “你不会是跑来笑话我的吧？(哭脸表情包)看你妈的样子，恨不得马上认那个开车的绿头发做乘龙快婿了。恭喜恭喜！”
　　 “你吃醋了吧？告诉你，他刚才还约我去‘君悦来’大酒店包间吃海鲜呢。”
　　 “机会难得呀，还不快点去？”
　　 “哈哈哈，你猜那绿头发是干啥的？帮他叔叔站柜台的，那车也是开他叔叔的。这是我一个表姐说的，表姐和他叔叔在一个城市做生意。”小莲用语音发送道。
　　 鸿宇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小莲是在取笑自己，只发送了三个窘迫表情包。
　　 “他对我说，他有车有房有店面。那条金链子不会也是借他叔的吧，哈哈……笑死人了！”小莲语音发送。
　　 “有啥好笑的？我也没车没店面，你该不是笑话我吧？”鸿宇坚持文字发送。
　　 “不敢不敢。助人为乐的大英雄，我替跌进荷塘里的外公谢谢你啦！(三朵鲜花图)”
　　 “什么？你外公！原来老人家也去你家凑热闹，给你终身大事把关？”
　　 “把啥关，纯粹添乱！该死的天下起大雨来，外公骑车一着急就摔下去了。”
　　 “老人家现在还好吧？”
　　 “没事。明天上午咱俩同乐园不见不散，我请你吃火锅，顺便把你借外公的雨衣和丢在荷塘里的手套还给你……”小莲甜甜的语音发送犹如清泉流淌。
　　 鸿宇一下线，高呼一声“万岁”，在床上翻了几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