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里乡情(散文)
前言:有些事已经过去,仿佛还在梦里的昨天,让人怎么也难以忘记,重想起来有苦涩,也有淡淡的甜。人生从来不是甜的,内心深处的这些故事,才是我们最好的相伴。我们一生都在苦寻,励炼,到后来才发觉最宝贵的是什么,不是吗?
一、我的花棉袄
近日,马其亚、段桂阳两位老师分别写到了往日的毛翁,深情而动人。贫困时的陈年旧物,芦草做成,曾是家乡人防寒过冬的必备。这让我也想到了从前那冰天雪地的日子。
家乡徐州,处于淮河与黄河之间、祖国的地理中线上。三十多年前,这里的气候很冷。立冬后,河沟池塘里便结了冰。好多人还记得那冰会越结越厚,整个冬天也化不掉;也忘不了大雪覆野时,积雪与道路齐平。数九寒冬,北风呼号,雪野茫茫,一派壮美的雪野风情。但寒冷冻得人忘掉了浪漫,更没有那“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伟人情怀。
寒冬里,偏偏生活上又很贫困,缺衣少食,这无疑是雪上加了霜。萝卜豆子、老咸菜是餐桌上的常客。少了肉,身子添不了肉膘,就难以耐寒。想添件新衣,也像年节时才能吃到肉一样的稀罕。
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冬天,好多同龄人穿上了新衣。看着我身上已变小的旧袄,在寒冬中瑟瑟发抖的弱小身子,母亲在嘴上叹息着,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
有一天,我看见母亲在厢子里翻找着,红色的四方厢子,锁扣处镶着祥云似的铜片,古朴而神秘,这是她出嫁时带来的。犹豫着许久后,最后她还是拿出了一块花布。火红的布料,怒放的牡丹花案象征着富贵吉祥,闪耀着靓丽的喜庆色彩。在那个时代,就流行着那样的色彩。蓝色印花布少了,那种布就代替了土蓝布。也有女孩子穿着这种布做成的花衣,因花色太艳,十分惹人的眼目,女孩子穿的也很少。
那时,人们的衣着单一,色调以蓝黑为主,这与少了油水的灰脸、土灰色的墙倒很相衬。军衣能显得人洋气、也有精神。许多人羡慕着穿军衣的人,但家里没有军人,旧军衣也就成了想象中的稀罕物。
母亲的剪刀剪在了花布上,发出了迷人的嘶啦声。儿时,那裁布声音,老牛嚼草的声音,雨水滴到屋檐下的响声,夜里灯花跳动炸开的声音,这些声音里带着乡村里的安然,好像在诉说着古老而质朴的故事,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没想到,等她一针一线套好棉袄后,却让我穿在身上。我的个娘唉,原来这花袄是给我做的,没钱买蓝布也不能把我当闺女养啊?这让人怎么穿出去,穿到了学校,还不被同学笑话死。但母亲自有她的办法,她把一件灰色的旧衣改成了外套,套在那件花棉袄上,刚巧遮住了里面的花色。
新袄外面罩了件旧外套,看上去也十分普通,很符合我的性格,性子弱的人天生就低调,不想去张扬什么。
一连穿了几天无事。没想到,有一天早操时的风大,大风吹起了我的衣角,露出了里面的一抹红色,这情景被周围的同学看到了。
大伙集合到一块时,我听到身后的同学笑了起来,转过身想探个究竟时,更多的人望着我笑起来。我猛然意识到不好,可能是露馅了。把衣服的后摆转过来,果然有人动了手脚,外套被折到了上面,露出了里面的花袄。顿时,我的脸上变得火烧似地烫。
此后,心里越是害怕,越是有人会故意掀起我的外套,同时嘻笑着喊道,男子汉穿花袄。为了不让自己难堪,那段时间就没断了与别人争斗。直到三年后,换了新袄,我才慢慢地忘掉了花袄带给我的缠扰。
谁想到多年后的今天,老花布居然引起了怀旧风,好多人又开始张扬地穿着花布衣。他们脸上的笑容表明,心里没有丝毫的难为情。
社会的进步,何止是带来物质上的丰饶,人们的包容心也跟着变宽,也学会了欣赏,生活本来就是五颜六色的。凭衣量人的时代已去,人生苦短,更多的人也明白了让自己的心里舒坦最好。
我也知道了那块花布是外婆送给母亲的陪嫁,我时常后悔当时没有大胆地穿出去,这是不是很伤母亲的心呢?
二、泥窖里的荠菜香
生于乡村,因为打小养成的习惯,我喜欢吃荠菜。
荠菜,翠绿的叶子,下面连着白生生的根,白的洁净,惹人喜爱,散着特有的清香,让人闻了忍不住想生吃下去。若掺上鸡蛋皮或是豆腐,包成了饺子,那味道直叫一个鲜。塌成了菜煎饼也不错,荠菜馅的菜煎饼,外皮炕得焦黄,小麦的焦香,混着荠菜的鲜和椒面的辣味儿,想想就让人流馋。
冬天的邳州乡野,大田里的荠菜也被冻成了土灰色,缩蜷着身子挤在一起,像人一样,它们也冷得去抱团取暖。慢长的冬天让荠菜停止了生长,想挖点荠菜很难。
记得小时候,想吃荠菜了,便挎起蓝子跑到野地里。因为冬天里的荠菜太小了,人又贪玩,时常是忙活了半天也没有挖多少。忐忑地回到家里,母亲看了一眼少得可怜的荠菜,并没有怪罪。她把荠菜收到墙角里,无奈地叹道:“这不够吃的,明天再接着挖吧。”
在冬天荠菜可以久贮不烂,挖了两三天后,终于攒够了包一顿饺子的。变蔫了的荠菜泡在水里后,马上支楞起枝叶,重又抖擞起精神。想象着它们变成饺子的样子,我们的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主动去帮着和面,擀面皮,包饺子。
忙起来后,也不管擀出的面皮圆不圆,包出的饺子好不好看,心里像过节似地高兴着。那时候的日子很难,顿顿是萝卜白菜、外加咸菜盐豆的日子。久吃这样的饭食后,口味寡淡,缺了油水的肚子里时常想换点新鲜的口味。我总觉得,荠菜是大自然恩赐给我们人类的美食,儿时的一顿荠菜饺子,一块荠菜煎饼,那味道香得能让人记住一辈子。
今年的年初八,过完了年,想想也该回城了,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快速逝去的时光,无论如何也留不住,让人心生无奈的茫然。老母亲的脸上也现出了不舍,她也知道,我们这一离去,就说不准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了。乡村里的日子很难,但一辈子呆在乡里的老人却不愿离开。越老,心里越担心给儿女们添麻烦,越怕成为儿女们的负担,所以老人们不愿离开熟悉的乡土。
人世间,父母与儿女的缘份,就是相望着身影,越走,也就离得越远。
看着我们收拾着东西想走,母亲突然说道,她给我们准备了好多荠菜。母亲说着就走了出去,拿起靠在墙边的铁锨,在院子里的土堆上挖起来。
土堆下是家里的菜窖子,秋天的萝卜、辣疙瘩常收藏在里面。父亲常说,埋在土里的东西能接地气。过了一冬后,窖里的东西果然仍常是新鲜的。
现在,菜窖子上面还留着残雪,化掉的雪水又在上面结了冰。看到这些,我忙抢过了母亲手里的锨,铲掉结了冰的硬壳后,又小心地挖去一层虚土,露出了里面一片绿色的荠菜。
窖里能保温保潮,贮在里面的荠菜仍在生长着,透着鲜活的嫩绿,散发着记忆里的那种甜香。
妻子高兴地拿走荠菜时,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为了挖到这些荠菜,年迈的母亲泡在寒冬的漫野里,要跑多少路,又弯过了多少次腰?
母亲窖住了荠菜,却窖不住时光,便把母爱融到了荠菜香里。荠菜香啊,让人忘不掉的荠菜香,揉碎了多少游子的离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