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一只团鱼，心生一种难舍情。
　　 我在工地留守期间，当地村民送我一只鳖苗留作纪念，充其量只是欣赏而已。初次拥有视为新宠，养在水桶里，养在洗脸盆里，再后来玻璃鱼缸成为它的新家。鱼缸是它自由活动空间，一年四季“困”在圆圆的玻璃缸里，游过白天，趟过黑夜，能清晰看见外面世界游不出去，能抬头望见缸口怎么也跳不出去，一天天在孤寂中熬过，磨掉了野性。夏天我为它乘阴凉，冬天为它晒太阳，让它感受人间关爱。下班走进家门，我看见没有语言的鳖在等候，心情如铺撒一缕阳光般温暖。
　　 13年前，它身板没有一只口杯大，先是养在洗脸盆里。它生来一副蹼脚，鹰爪，蛇头，蝶身，豆眼。喜静，怕闹，羞答答的时候多。其相貌特别，不红，不白，不黑，不黄，不蓝，全身除土色找不到美丽颜色。
　　 自从它来到家里，我整天惦记为它挖蚯蚓吃，有时家里吃排骨时它也能打一次牙祭。鳖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在水里能生存，陆地上也能活下来。吃饱一顿可以饿几天，很小一块肉对它也是一个美满节日。鱼苗、火腿肠、蚯蚓、夏日灯下的飞虫都能作它的食粮。后来养在宝鼎样式的玻璃鱼缸内。鱼缸不大，装水不多，清亮，透明，鳖在水里四肢划水，自由畅快，它整个身体浸在水里被放大了许多。它时常会把长长的脖颈探出水面，一只很凶的蛇头，绿豆般的眼睛骨碌转着，有着高度的警惕性。大概是为防不测，时刻应对外来侵扰吧。
　　 从一只杯口大到体如一只大餐盘，时常为它买火腿肠，切成指甲状的块投入水里喂它，有时也在鱼市买几十尾鱼苗，既是平日的游伴，又是每日的午餐。聪明的小鱼，或躲在鳖的肚子下面，或畅游在丑陋的鳖盖上，小鱼与团鱼，逗兴致，捉迷藏，终了还是作了团鱼的饵料。鳖裙渐渐增大，体型逐日变厚，体重增加到近千克，它受宠幸有嘉，却很少炫耀。
　　
　　 丑也是一种美，心向善其丑也是德。
　　 鳖很有尊容，头高扬探出水面，环视四周。丑，内里透出一种傲气。它的一生总是在招人唾骂，不能进入美丽行列，与骂名相伴。“王八蛋”流行，它成为坏透顶的代名词。
　　 虽丑有德性，水族世界因它而更完整。平日它以丑让人欣赏，它以丑样而存在，用亮丑取悦人心。在别人的眼光里它很丑，在宠幸它的人心里，它安静时候多，躁动的时候少，身段不完美，与美无缘，又不善表演，遭遇强敌忍字为先，秉承祖先缩头基因。自知很丑却很坦然，在水族世界不是耀眼的一类，难登大雅，却是辈分中的长者。不善攻击，只知反击。它把自己抓伤过，从未咬伤过他人就是例证。
　　 长相虽丑，更是羞于见人的娇小姐，喜欢待在不起眼的地方。它虽不如蛇擅长攻击，不如鸟儿花言巧语，也不如鱼儿婀娜多姿，愚笨到只会用四肢规律划水，人们依然为它心悦。在划水中利爪误伤了自己的脖子，治愈后留下一道疤痕，它显得更加丑陋。每次给它换水时，也是它最为高兴的时刻，手舞足蹈，自己的嘴咬住自己的一只蹼脚，原地打旋儿，媲美冰上舞蹈一般。
　　 招待宾客，鳖血兑入酒杯中，以喝它的血为饮酒人进补，更有点歃血为盟的意味；清炖甲鱼汤属上品大补高汤，在宾客们交杯换盏中，不计其数的鳖，为本不需要滋补的身体而无辜献身。
　　 王八是团鱼的俗名，也叫老鳖。祖籍五洋，如今同宗子孙遍及五湖四海。据说其背可以碾过车而无碍性命。冬季休眠，三季活跃，生长期缓慢，具有长寿命的灵长性动物。
　　
　　 一个普通的日子，团鱼不再缩头。
　　 7月31日，团鱼魂归海洋世界。它俨然成为家庭的成员。妻为它流下眼泪水：“孩子问就说送人啦。”猪八戒丑而可爱，王八丑而有尊。很少人喜欢观看它的表演，如蛇身一样的长脖，长出水面来，观望风景，与人交流。一天，蛇头不再探出水面，前爪搭在增氧泵上，由于人的粗心和大意，未读懂它的肢体语言。当知道它病了，用药已经太晚了，它死后依然保持冬眠状，尊严如武夫，只是永远不再醒来。从健壮有力变为软面团，再不能给予人们更多的快乐。
　　 它是一只雌性鳖，终身未婚配，洁身来又洁身去。鱼缸为“牢”，长达13年占有它。冬眠时，如植物似雕塑更像熟睡的孩童。它对冬春季节更替最敏感，不该把它挪进大鱼缸，还摆在客厅进门处，门迎一样，怕见人却还要每天迎来送往，违心作手舞足蹈表演。
　　 挪进鱼缸，水的深度增加了，它的活动空间也更大了，更自由和尽兴施展本能。时而潜入缸底，时而直立如企鹅做出一番娇态，上肢舞动，双脚用力下蹬，快乐过了头便失去平衡，后仰翻在水里，逗得观赏人笑开怀，更增加了它的表演欲。当时并不知道，为改善它的居住环境，把它置身前台是人为的一个错误。
　　 死后埋在屋后的樱花树下。它比樱花美，常年与樱花相依为伴也是给它一种心灵的慰藉，每天从它的身旁走过，总会不由自主行上注目礼。
　　
　　 优裕演变为忧虑，导致抑郁而竭。
　　 为满足人们内心深处那一小丁点的快乐，它很小、很年轻的它便失去了自由和快乐。有好事者，为个人欲望软禁它居然达13年。老鳖的心里，牢记祖先被“铁锅煮鳖”的故事，担惊被煮，并成为一个终点。
　　 本想给它快乐，它给人快乐，两全其美。有吃，能玩，还有细心和周到的照顾，离开了自然走进了舒适优美的环境，一个精美的鱼缸想必是同类们向往的天堂。厅堂，鱼缸，它在水里手舞足蹈，让人欣赏，供人消遣，堪比为富家人唱堂会的名伶。也许，它是在溺爱中走向蜕化，一步一步发展到疾病缠身。也许，临死时懂得了一条真理：最大的快乐是自由，最大的烦恼是听人摆布。
　　 或早些放它回归自然它就不会夭亡，或当初不收养它软禁它定是儿孙满堂。五湖四海是它的舞台，再精美的鱼缸也不如它的家乡好。
　　 从野生到家养到用于观赏，彻底改变了它的生活轨迹，规律而优裕非但不能增寿反倒让它的生命变得更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