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年夜饭(散文)
我妈。我喊了一声。
儿啊,你回家来啦!
妈向着太阳,仿佛脸上开着花,身子弯着,拿着芫荽、小葱。同样的场景,一样的语气,几十年不变。我站住,那种说不出的暖在心窝里蠕动。
妈拉我到院子里,披上暖阳,看着我,儿啊孙啊唠嗑一阵,便说要捡葱洗菜去。阳光下,那佝偻的身影分明是欢跃的,脚下仿佛有了童气。
我跟着妈走进屋里。熟悉的味道,记忆深处的香味——焖炉上的大锅煮着猪头。焖炉是火塘改造的,火力很猛,水咕嘟咕嘟嚷着,像唱山歌。堂屋的另一端,有一个炉子火,红通通的,像门框上的年画一样红。弟媳守着烧开水,削着水果。小弟一家几天前早到,他们从福州来,每年都请假。侄女穿得一身红,黑黑的两根麻花辫扎着红头绳,脸颊也是红通通的,像两朵红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你来,小弟笑呵呵说,面前的纸袋子里,一只大红冠子鸡出奇地红。
知道小弟的意思,只要我在,宰鸡就是我的事。好,动手吧。我说着就把大红冠子鸡提到院子里。妈打了一碗清水,放上一勺盐,跟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放在鸡头上,说,早早超生,落极乐门。说完,妈转身进屋,随手关上门。
我捏住鸡的两只翅膀,在鸡脖子摸摸,亮光一闪,一股鲜红的血液哗哗滴进碗里。
红红火火,我说。
火火红红,小弟说。
门开了,妈出来,双手合十,念道,红了,红了,一年就红了。
穿得一身红的侄女见状,咯咯咯笑个不停,一院子都被她笑红了。
弟媳早已把烧开的水提来,倒入大盆里。我把鸡放了进去,然后翻了过来。一扯,鸡的两只爪爪皮齐生生蜕了下来,再一扯,鸡嘴壳也蜕了,一抓,一把一把的鸡毛轻轻拔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只金黄黄发着光的肥鸡让人嘴馋。我在焖炉里撒了一把米,白色无烟的火舌子旺了起来,把绒绒的鸡毛燎尽,鸡身子愈发金黄了起来,散发着香味。过年要煮焜鸡,意味团圆平安光明无限。我把整只鸡放入一个大砂锅。倒上清水,刚好淹过鸡身,放几片生姜,切几小片火腿丢进去,盖上砂锅盖子。这时,猪头煮熟,正好炖鸡。
从记事那天起,爹做的过年菜有八碗与别家是一样的,俗称八大碗。在老家,家家户户过年都有八大碗,其余的各家各有不同,最少的过年菜也有做到十六碗的,最多的十九碗。我们兄妹几人,也只有回到家才做这八碗菜。如在外过年,是不会这样做的。
在老家,没这八样菜,不叫过年。
刚煮好的猪头,切成片状,加上猪耳朵、猪舌,叫猪头肉,是大菜,才配得上第一碗的名头。
不过,这个猪头肉,妈不准先切,得等给天地祖宗以及各路神仙磕头结束才能切。可见这第一碗菜的分量,代表着妈的心愿,重得很。
正在焖炉煮的鸡,叫焜鸡,得撕着吃,意为连绵不绝,是谁也不敢与之相争的第二碗。
宰好的过年猪,新鲜的脊瘦肉,拌上青蒜红辣椒炒,叫农家小炒,精华无比,稳坐第三。这个弟媳已切好放在桌上,只等下锅炒了。
炸酥肉,好吃,个个喜爱,占第四。这第四碗,是最费事的。以前是爹做,自从爹几年前走后,便是我做。油炸酥肉好吃那是做工讲究,原料优质。妈早就备好上好的优质苞谷面,黄生生的,装在盆里。我打了三十多个土鸡蛋加进面里,还倒入剁碎了的瘦肉和些许盐巴。开始揉面,这很花功夫,要揉得团团软软,绵绵连连。揉好后,在锅里倒入香油,开始油炸。这得慢慢来,急不得。我一勺一勺舀进油锅里,油便沸腾起来,冒着烟,发出呲呲的响声。油炸时,得把握火候,火不能太旺或太弱。得用筷子不断翻着,否则就炸糊了。酥肉炸得金黄金黄的,可以起锅了。得用漏勺捞,漏漏油,放入另一个盆里,再炸第二锅。
晚阳透过玻璃窗不经邀请斜里扑了过来,仿佛晚阳也馋酥肉,盆里金黄的酥肉红了许多。往年也是这个时候正在油炸,爹在炸,我负责揉面,妈把炸好的收拾好。
炸好几锅啦,可以了。我说着,就要端锅。妈说,不行,再炸,把盆里揉好的面全炸了。你们年后离家时都带一些。
我与小弟竟不约而同对视,多么熟悉的话,以前爹在世不就常这么说么。后来,妈接过这话,由妈来说了。
油炸荞丝、洋芋片、花生拼盘为第五碗。这个早就晒好了,简单不费事。这道菜是二弟做,今年二弟去他丈母娘家过年,自然落到小弟手上了。
酸菜炒猪血,叫旺子,图个好吉利,一年都旺,是第六碗,这道菜妈最爱吃。富有盛名的家乡富源酸菜煮豆腐,属于唯一的淡菜,是第七碗。煮熟了的长葱、长蒜、长青菜煮豆腐,是第八碗。吃年饭时,先吃长葱,意为聪明。先吃长蒜,意为会计算,生活不糊涂。先吃长菜,能长命。这最后的三道菜,都是妈的拿手好菜,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插不上手的。我对妈这样说,妈那个得意,说,年也比你们多过了那么多。哈哈,是是。我们低着头附和。我想起爹在的时候,爹打趣道,好像这三道菜技术含量不重。妈的眼光瞬间了扫过去,亮亮的。于是,家里笑声朗朗,盖过了外面零星响着的炮仗声。
我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妈一直在忙碌,出出进进的,但不知她在忙啥。她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脸上的皱纹荡起涟漪。
八大碗做好了,其他菜就简单了。我与小弟、弟媳一起动手,做了油炸排骨、韭菜根蒸肉、清汤鱼、一碗蘸水,弟媳还做了一个糊辣鱼。隔壁堂弟又送来一碗凉拌粉条。够了,都说。
也许太阳吃饱了,收起了最后一丝红光。我拉亮电灯,说,妈,年夜饭好了,妈上座,开始动筷。
妈说,稍等啊。妈端来一个碗,从桌上每一碗菜里捻一样,放进她手里的碗里。然后起身,口里念念有词,依次献门神、献灶神、献水神、献财神以及祖宗八代……直到妈做完这一切,我们才拿起筷子。
年饭自然少不了酒水啊,每人面前一杯红酒。我们先给妈敬酒,祝她身体健康。侄女很懂事,说,奶奶,祝您长命百岁!
妈说,那么乖啊,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来,乖孙女,奶奶给你的红包。我也拿出红包给小侄女。红红的小侄女,双手捧着红红的红包,脸庞红红的。
妈笑了,笑盈盈的,一脸的知足。
爹走后,岁月送给妈的是年迈体弱,满头银发。可妈执拗一人孤独住在老家,不肯与我们同住。即使接到城里,也找个理由回老家。难道妈不愿意在城里享福?妈图个啥呢?每次打电话,妈总是问,儿呀,什么时候回家?
家,家呀,原来妈在守家!此时此刻,我真懂了,妈要的就是这个,图的就是这个。爹不在了,妈在。妈在,家就在,妈就是我们的家。
浓浓的年味里,是妈的笑脸。妈开心的笑声,甜进我们的心里,温暖着我们每一天的行走。
妈,来年过年,我们还回家。
过几天准备静下心来写一写短篇小说。
融进的是习俗,是亲情,是丰厚的年文化;
是平平凡凡又红红火火的生活滋味;
是兄弟姐妹团聚的欢笑,
是老母亲一生守候的家的温暖……
还有,年味里的山哥是巧媳妇哟!
嘿嘿。
是不是风俗与你们那儿不一样?
在一片红彤彤的喜庆里,做年饭,吃年饭,一家人其乐融融。
篇幅不长,容量却很大。文笔简练,生动传神。欣赏佳作!
人老了就爱在家,不爱出门。
其实你说的就是我的主题,谢谢鸟儿!
三兄的年夜饭,烹调出了色香味,也烹调出了“家”的温馨。妈妈的形象,生动,鲜活。
年夜饭,图的就是这味道,这份真感情,这份家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