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个男孩子顶着下午的太阳往村子后面那高高的青龙山上爬着，其中长得白净秀气的男孩子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着，“歇口气嘛！”
　　 他叫扬华，城里来的，刚小学毕业，十一岁，考上了一所心仪的初中，父母奖励他，让他回乡下玩一个月，去掉一些娇气，多一些乡村孩子的干练。
　　 另两个孩子都是村里的，大的十三岁，叫劲松，暑假开学后上初二；小的叫明强，九岁，上小学。他俩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浑身的肌肤细腻紧实，油亮亮的，给人一种滑溜溜的感觉，活似两条小泥鳅。他们跟扬华一样穿着短衣短裤，但脚上不一样，他们趿拉着塑料拖鞋，扬华脚上是白袜子运动鞋。听了扬华的要求，他俩停下来看着身后的他，虽然他俩也有些喘，可停下脚步很快就不喘了。为了打发时间，他俩开始比赛扔土块，争吵着谁扔得更远。
　　 缓过气来的扬华也加入了比赛中，抓起一把泥土往下扔，只听得沙沙一阵响，明强叫了起来：“哎呀，我的眼睛……”
　　 明强闭紧了眼睛，劲松说：“眨眼睛，使劲眨！”
　　 扬华知道是自己的错，立在原地看着他俩。明强缓过劲了，劲松走两步捡起一土块给扬华看，“要这样扔。”说着他狠狠地将土块扔了出去。
　　 明强再三眨了眨眼，确认无事了，捡起土块说：“我们比赛，看谁扔得最远！”
　　 “看，我打到了那棵树，哪个超过了，就算第一！”劲松指着下面一棵树咧着嘴说道。
　　 两个小的捡来土块使足了浑身力气，别说超过那棵树了，就算扔到那棵树近前也没有过一次，于是劲松就宣布：“我第一，明强第二，扬华赶鸭子！”
　　 明强补了一句：“还没得女生扔得远啊！”
　　 扬华不服气：“我比我们班上的女生扔得远！”
　　 劲松打量一眼扬华说：“我们比赛爬山，爬到半山那块蛙鸣石！”
　　 扬华刚要不服气，张开嘴话未出口，劲松补充道：“我让你们先跑十五步，我喊开始就开始！”
　　 不等劲松喊开始，扬华已经开始迈腿了，明强也跟着迈开脚步。
　　 劲松甩掉拖鞋捏在手中，看着不听指挥的两个人，他就直接数数了，但不是从“一”开始，是从“三”开始，数到十五步，他开始迈腿了。毕竟他大了几岁，不一会儿便超过了扬华，在超过明强时，明强一急，脚下的拖鞋掉了一只，等他捡起拖鞋抬头看去，劲松已跑了七八米远了，等他穿上拖鞋，劲松已经站在那蛙鸣石上欢呼了，还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拖鞋。
　　 明强也赤着脚往上跑去，很快跑到了劲松的身旁，也学着劲松挥舞手中的拖鞋，居高临下冲着扬华喊“加油！加油！”
　　 扬华在劲松超过他同时就跑不动了，在劲松两人的加油声中，他咬着牙艰难地爬了上去。
　　 三个孩子坐在那块蛙鸣石上，瞪大了眼看着山下开阔的田野村庄和那条小河。小河叫青龙河，从青龙山脚下流过，把那山间的平地一分为二，村庄分为大小两边，有一座小桥相连着。
　　 “好高啊！村庄变得好小啊！”扬华赞叹了一声。
　　 劲松、明强争相告诉他他家的房子在哪儿，自家的房子又在哪儿。又说起了屁股下面这块蛙鸣石。相传只要这块蛙鸣石开始鸣叫，天会下大雨还有雷公火闪，在山中天坑里修炼的蛇精化身为龙，乘着大风大雨跟着青龙河游到东海。
　　 蛙鸣石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扬华，可这些故事爸爸从来没有讲过，就问：“你们听到过蛙鸣石叫吗？”见两个伙伴只摇头，又问：“你们看见过蛇精吗？”
　　 两小伙伴还是摇头，于是扬华便套用爸爸常说的一句话：“没有科学依据，骗人的！”
　　 明强不服气：“我爸爸就听到过蛙鸣石鸣叫，当天晚上就打雷扯火闪，雨大得很，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你爸爸看见了蛇精变龙了？”
　　 “没有，没人敢出去，只听见轰一声，又是噗嗤噗嗤地响了好一阵子。好多人都听见的，都说青龙山上的蛇精变龙了，去了东海。”
　　 虽然明强说得煞有其事，但扬华还是将信将疑，掉头问劲松：“真的？”
　　 劲松摇摇头说：“不晓得，反正村里最老的大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蛙鸣石鸣叫。”
　　 听了劲松的回答，扬华说：“你吹牛！”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吹得山上树木摇晃发出哗哗声，夹杂着低沉的呜呜声。明强胆怯地看看劲松，说：“我们下山吧。”
　　 扬华跳下蛙鸣石，用手指了指那边的山顶，故意说：“听，蛙鸣石开始鸣叫了，我去看看有没有无底洞。”说着他踏入了路边的草丛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回来，我们下山！”劲松大声招呼着扬华，手捏着拖鞋跟在扬华身后走进了路边的草丛和乱石堆中。
　　 明强溜下蛙鸣石，捏着拖鞋望着他俩，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突然听得前后两声“啊”，却不见了劲松和扬华的身影。他惊讶得瞪大了眼，扯着嗓子喊，可是无人应声。他吓傻了，不知所措，猛地回过神，吓得尖叫着往山下跑去……
　　
　　 二
　　 该吃晚饭了，这三户人家的父母四下里寻找孩子，喊破了嗓子无人应答，最后三家人合并一起寻找，终于在去青龙山的山脚下找到了睡着了的明强。听了他的话语，扬华的奶奶晕了过去，有人赶快报警。
　　 晚上劲松爷爷和几个村民领着警察来到蛙鸣石附近寻找，一无所获。按明强所说的判断，当时劲松、扬华一定是掉进了山洞里，可是仔细搜寻了没有发现洞口。
　　 事情十分蹊跷，使参与搜救的人感到不安，尤其是村民们感到恐惧，负责组织搜救的民警作出决定，自己和另一名民警留下继续寻找，其余人回去。
　　 当时扬华劲松确实是掉入一个狭长的洞口里，这洞口被浓密的野草所覆盖了，扬华一脚踏上洞口边沿，松软的泥土将他带入了洞中。劲松想拉他一把，前跃一步也跟着跌入洞中，来不及呼喊便往下滚去。
　　 毕竟人小，他俩不一会儿从晕眩中缓过气，扬华胆怯地哭喊：“劲松，劲松，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劲松的声音带着胆怯的颤音，他手中捏着一只拖鞋，另一只弄丢了。
　　 两人寻着声音摸爬着互相靠拢着，扬华一把抱住劲松的胳膊哭诉：“啊，我看不见了，是不是眼睛瞎了？”
　　 “我还是看不见，四周黑黢黢的。”
　　 “不是，不是，我连我的手也看不见了。”扬华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肯定掉进了无底洞里！”劲松发出紧张绝望的声音。
　　 听了劲松的话，扬华不敢哭了，他浑身发抖，牙齿磕得格格响，好一会儿挤出一个细小的声音：“我想回家……”
　　 “走，我们往上爬。”听到扬华说到家，劲松的胆量回来了，挣开扬华的双臂，开始往上爬。
　　 “等我，等我，我看不见啊！”
　　 “你抓住我的脚嘛！”
　　 这是一个斜坡，坡越来越陡，最后洞壁似墙立在面前，再也无法前进了，两人只好瞎摸着退了回去。劲松不甘心失败，爬来爬去瞎摸，“我摸到了另外一只拖鞋。”将拖鞋套上脚后，他对扬华说：“我们顺着洞壁摸，你拉着我的衣服，不要拉手！”
　　 “好。’
　　 “站起来，碰不到脑壳了，快点！”
　　 他们站着摸黑走了一段，劲松说：“嗨，我觉得有股风吹过来了。”
　　 扬华吓得身体立刻哆嗦起来，连语言也不通畅了，“是不是蛇精吹的风？”
　　 劲松“呸呸”两声，说：“不准胡乱说！”
　　 扬华抱住了劲松全身颤栗着说：“洞里住的……”说着他身子软塌了下去。扬华的颤栗也传染了劲松，两人紧紧地抱成一团，他的牙齿磕得格格山响……
　　 良久，劲松埋怨道：“哎呀，气都出不到了，你的手放开，箍得我气都出不了了！”
　　 “听……有声……过……来了！”扬华刚松开一点，随即又抱紧了劲松。劲松不敢动了，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侧耳细听，的确听到一个声音，“咯……咯咯……”隔一会儿又“咯咯”地响……
　　 扬华无助地仰起头哽咽着磕打着牙齿抖出几个字：“我们……回家……”
　　 这下劲松听清楚了，那咯咯声就是扬华发出的，是他牙齿磕打的声音。他挣脱扬华的紧箍，说：“那是你自己害怕的声音，牙齿打架的声音。”
　　 扬华还是害怕，再次探手欲抱紧劲松，劲松拒绝了，一骨碌爬起来，还没站好又被拉了回去，他哭着问：“劲松，你不管我了？”
　　 劲松说：“我们该回家了，不回去饿死在这里吗？快起来，跟我走！”
　　 扬华乖乖地应了一声，跟在劲松后面亦步亦趋。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向前摸索着，劲松一心想快些走出洞，加快了移动的脚步，他叮嘱扬华：“抓紧点，不要松手！”
　　 “哎呀，我的拖鞋掉了！”劲松说着用脚在地上的石缝中探寻着。
　　 “你站好，别动，我帮你找！”扬华松开抓住劲松衣服的手，探下身子，顺着他的腿往下摸去。乱石缝中不好站立，“哎呀”一声他摔倒了。
　　 “扬华！扬华！你怎么了？”劲松急忙洵问道。
　　 “我摔倒了……”
　　 “不要动，我来拉你，你的手呢？”黑暗中，劲松一手扶洞壁一手在摸索寻找着。
　　 “我就在你旁边，我在摸你的拖鞋……”
　　 “你千万不要动，等会儿我找不到你了，我们要紧紧靠在一起。”劲松慢慢弯下身子摸到了扬华的肩背。
　　 “啊，摸到了你的拖鞋！”扬华兴奋地举起拖鞋说道。
　　 劲松摸索到了扬华的手，接过那只拖鞋别在了裤腰上，说：“我们走，不要抓我的裤子，抓我的衣服！”
　　 扬华忍不住问：“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
　　 “不知道。”
　　 扬华很想劲松说一句“快了”，可他说“不知道”，令他很失望，甚至有些绝望。“我们该怎么办呀？”他发出哭兮兮的声音。
　　 “劲松，明强没有掉下来，他回家会会不告诉奶奶爷爷他们，让他们找人来救我们？”扬华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明强身上。
　　 “会的。”
　　 ”他们咋还不来呀？”扬华又开始了呜呜哭泣。
　　 “不要哭，我们在山洞里走了这么久，肯定能走出去的！”
　　 “真的？”扬华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很是惊喜，也止住了哭泣，追问道：“这是你爷爷告诉你的吗？”
　　 “我们刚才遭大山吞了下来，就跟人吃东西一样，吃进去了，经过弯弯拐柺的肠子总要屙出来，我们经过弯弯拐柺的山洞照样要出去。”劲松的爷爷曾告诉他，青龙山的洞走进去了，只要不憋气就是通的，都走得出来。
　　 扬华战战兢兢地说：“我害怕，等会儿大山一动，把洞封住了啊！”
　　 “呸呸！”劲松大声制止住了扬华，“不要打胡乱说！”
　　 两人都不说话了，无声地向前摸索着……
　　 他们轻微的喘息声都能听见，走了好一会儿，听到“姑……咕咕”的声音，最初扬华以为是劲松弄出来的声音，可是这声音不像是从他那儿发出的，到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除了嘴巴能出声，屁股能放屁外，自己身体哪里还能发声？是不是……他不敢往下想了，尤其是在这危险的地方更不能胡思乱想。“姑……咕咕”的声音又响了，一阵酥麻感游遍了全身，令他十分胆怯，把嗓音挤得很细，问：“劲松，我听到咕咕的声音。”
　　 劲松哈哈一笑，说：“这都不知道，那是你肚子唱空城计了，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啊！”
　　 “哦。”
　　 饥饿的滋味扬华从未尝过，当然也就不会知道肚子会唱空城计了。“哦”了这一声后，又有了新的感觉，肚子空了，直冒清口水。原来刚才只顾了害怕，没有感觉到饿。现在被饥饿攥住了不得脱身，恐怕这会儿奶奶都摆上桌子了，等着自己回去饱餐。想着这些，清口水泉水一样涌上来，眼泪鼻涕不听话一个劲地流下来，稀呼稀呼地吸着鼻涕，跟着劲松走着，一步不敢落下。
　　 劲松安慰道：“一顿不吃不要紧，三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只要有水喝，十天半个月死不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钻出去？”
　　 “你不哭了，我们就钻出去了。”
　　 “劲松，你害怕不害怕？”
　　 “越害怕越想出去。这会儿路平些了，坐下来歇会儿，我们背抵着背，会暖和些。”
　　 两孩子依着洞壁背抵背坐下，又把手拉在了一起。尽管扬华胆小，多数时候只能带来麻烦，但正是这些麻烦和拖累激励了劲松的大胆，让他勇敢地承担起了责任，负责把杨华带出山洞。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也十分害怕，怕黑暗中的一切。爷爷小时候也滚进过山洞，独自一人在洞里走了几天，靠喝洞里的水走了出来。这个故事他听爷爷讲了无数次，也问了许多问，爷爷每次讲完都说：“怕，怕得要命，就是怕得要命才想着一定要走出去！千万不能想出不去咋办，只能想一定要出去才能走出去！”所以劲松不敢害怕，每当扬华说出带有不吉利的话时，他都立刻用“呸”化解掉，也给自己壮个胆。
　　 坐下来后，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些，扬华问：“劲松，你说我们三天钻得出去吗？”
　　 “可能不用。”
　　 劲松话未说完睡着了，扬华听了这话也放心地睡了。他们的小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咕——咕咕”几声唤醒了劲松，他睁开眼自言自语道：“鸡叫了，天亮了。”很快他明白了这是在山洞里，还没走出去呢，他无助地叫了声“爷爷——”
　　 “扬华！扬华呢？”他慌了神，在黑暗中摸索着，碰到了扬华的身体，推了推他说：“吓死我啦！起来，扬华，我们该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