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不满在村口经营着一家超市，赚了不少昧心钱。钱再多田不满老两口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年过而立的儿子还是光棍一条，看着和儿子一般大的男孩一个个娶妻抱子，田不满老俩口越发着急，但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到大街上拉一个女孩和儿子结婚吧。为此，田不满老两口成天价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田不满聪明绝顶，妻子也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却生了个患间歇性精神病的儿子，这给田不满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和痛苦。儿子不犯病还好，能帮着他干这干那，一旦犯病跟疯魔似的，六亲不认见人就打，搞得村里人心惶惶。田不满虽然有钱，可当地姑娘谁敢嫁给一个患精神病的人呢。没法儿，田不满只能花钱从外地买来个媳妇，可和儿子结婚不久便卷走了他不少钱，落了个人财两空，鸡飞蛋打丢人又现眼。
　　 夏日的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炙烤着大地，水泥地面上泛着鱼鳞儿似的白光，树上的蝉不畏炎热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田不满家的狗趴在门口阴凉处耷拉着舌头一个劲儿喘。田不满午饭时喝了杯白酒，此时正躺在门口树阴下的竹藤椅上打瞌睡，突然他家的狗一阵狂吠，田不满激灵一下坐起来，只见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向他走过来，甜甜地说：“大叔，去县城的班车啥时候来啊？”田不满抬头色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女人长得很好看，窈窕的身材，白皙的瓜子脸，描眉画眼，涂着口红，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别看她人已中年，但风韵犹存。田不满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激动，说话磕磕巴巴了：“啊……啊……快……快了。”女人向他莞尔一笑，田不满像过了电似的，浑身“嗖”了一下，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大叔，喝口水行吗？”女人瞅了一眼田不满身边的茶壶，嗲声嗲气地说。田不满这才缓过神来，献殷勤地说：“大热的天，我给你拿瓶冰镇啤酒，既解暑又解渴。”田不满趿拉着拖鞋颠儿颠儿跑进超市里去了，不大会儿回来，一手拿着一瓶啤酒，一手拿着马扎，笑嘻嘻地让女人坐在自己对面，女人不认生几句话就和田不满老熟人似的了。田不满在村里是个有名的话篓子，能吹能擂，云山雾罩，今天在女人面前却言尽词穷了。女人落落大方，谈笑风生，田不满一边随声附和，一边用小眼睛偷偷地在女人身上扫来荡去。女人假装视而不见，故意撩了撩裙子，田不满突然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好像很多虫子在他身上爬。
　　 “大叔，你几个孩子啊？”女人喝了口啤酒问。
　　 “咳，独生子。”
　　 “当爷爷了吧？”
　　 女人这句话像刀子扎了他似的，田不满慌乱地摇摇头：“儿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呢，给谁当爷爷？”
　　 “儿子多大啦？”
　　 “三十五了。”
　　 “呀，岁数不小啦，像你这样的条件咋找不到儿媳呢？儿子是不是有啥毛病啊？”女人诧异地问。
　　 田不满急忙辩解：“没毛病，好好的，离婚啦。”
　　 女人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命苦，也有和我一样命苦的人。”
　　 田不满听了女人这话来了兴趣，转守为攻，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一脸福相，何谈苦命呢？”
　　 “嗐，和你说这干啥呀。”女人一脸沮丧，“人长得漂亮顶屁用，命不济。”女人一仰脖喝干了啤酒，然后从手提兜里取出十元钱给田不满。
　　 田不满连连摆手，说：“不要钱，不要钱……”
　　 女人一瓶啤酒下肚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丝红晕，面如桃花，更加楚楚动人。田不满顿生邪念，蠢蠢欲动。正在此时公交车来了，女人向他摆摆手说了声再见，然后匆匆上了车。田不满愣愣地望着远去的客车，心里失落落的，轻轻叹口气，顺手将空啤酒瓶子扔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唉，白搭上一瓶啤酒。”
　　
　　 二
　　 没过几天，田不满一家正在吃晚饭，邻村的薛老三来了，他说是给田不满的儿子来说媒，田不满一听自然高兴得不得了，设酒款待，薛老三也不推脱，大吃二喝。酒过三巡，田不满问：“兄弟，你说的是谁家闺女啊？”
　　 “你们见过面儿，俺干妹电话里说你心眼好实在。”薛老三抹了把油乎乎的嘴，拿起牙签剔牙，故意卖关子吊他胃口。
　　 “我见过？”田不满抓耳挠腮，“老薛，你就甭拐弯抹角折磨我了，直说吧。”
　　 薛老三呷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两天还在你这喝了瓶啤酒呢，转眼就忘了。”
　　 田不满恍然大悟，咧着嘴笑了：“她啊。”
　　 “咋着？中意不？”
　　 “人长得没啥挑剔，只是不知根知底。”
　　 “他是我干妹，啥情况我不了解吗？”薛老三几杯酒下肚，脸红脖子粗，“她不是远地的，就是河北堰军马场的，几年前离婚，现在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人家是马场正式职工，老了有退休金，多好的条件啊，打着灯笼也难找。”
　　 田不满疑惑地问：“恁好的条件咋能看上咱土老帽？”
　　 “这不说缘分嘛，她前夫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所以才离婚，她想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一想你家儿子憨厚实在，有意撮合撮合，不知你意下如何？”
　　 “靠谱吗？”田不满毕竟上过当受过骗，对待儿子的婚事谨小慎微，“咱家孩子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
　　 薛老三满不在乎地说：“没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不知道，等过了门生米做成熟饭，她反悔也没招儿。”
　　 “那你多费心啦。”田不满感恩戴德，拿出几张“大团结”给薛老三，薛老三假意推脱，迅速地将钱拿到手，乐滋滋地把钱装进衣兜里啦。
　　 薛老三酒足饭饱，哼着小曲儿回家睡觉去了。
　　 等薛老三走了之后，田不满他老婆好一通数落他：“自家的孩子啥样不知道吗？好了伤疤忘了疼，被人骗一回，还想第二回？”
　　 “你懂得个屁。”
　　 田不满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自打那天见了女人之后，像着了魔似的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个女人，他不顾妻子的极力反对，满口应允了这门婚事。
　　 接下来田不满如饥似渴地盼望着女人的到来，这一天终于不期而至，薛老三和女人走进田不满家门，田不满笑得弥勒佛儿似的，大热的天西服革履，令人忍俊不住。田不满一边热情地往屋里让着客人，一边偷偷瞄几眼女人。
　　 落座后，薛老三直截了当地说：“我先把丑话说到头里，婚姻大事有你们双方自己做主，双方愿意呢就是亲戚，不愿意就权当交个朋友，我只是给你们牵线搭桥，以后出什么事儿与我无关。今天相亲咱不落俗套，他们俩岁数都不小了，让他们俩单独啦啦，如果彼此愿意，今天就把亲事定下来，至于什么时候结婚你们两家协商。”
　　 田不满觉得薛老三说的头头是道，无话可讲，只是一个劲儿点头。但田不满老婆却说：“有些事儿藏不住掖不住，不瞒你说俺儿有……”
　　 田不满没等老婆说完赶紧接过话茬：“有过婚史。”
　　 “这年头，离婚不是丢人的事。”女人说。
　　 薛老三东瞅瞅西瞅瞅说：“你家威海呢？出来和秀英见个面吧。”
　　 田不满歉意地笑笑，随后朝里屋喊：“海呀，出来啊。”
　　 好半天威海才磨磨蹭蹭从里屋出来，只见他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又肥又大的花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脏啦吧唧的拖鞋，睡眼惺忪往那一站，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田不满见儿子这副德行，觉得脸上火辣辣发烧，他连忙解释：“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腼腆。”
　　 “秀英，你和威海到里屋交流交流，沟通沟通。”薛老三冲女人说。
　　 叫秀英的女人应了一声，大大方方拉着威海进了里屋。
　　 经过一番交谈，双方一致同意这门亲事。田不满高兴至极，趁热打铁，说：“既然婚事已定，那就选个日子结婚吧？”
　　 “结婚可以，但有个条件。”秀英看了一眼田不满，“虽说我是二婚，比不了头婚金贵，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出去，面子上不好看，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有啥条件尽管说。”田不满忙不迭地说。
　　 “条件嘛，不大，买辆轿车，我上班回家方便，”
　　 “还有吗？”
　　 “没有了。”
　　 田不满故弄姿态地说：“没问题，其实来说，你就是不要车，我也不会亏了你，只要你死心塌地跟我儿过日子，我这家业还不都是你的啊。”
　　 田不满老婆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她又当不了田不满的家，只有唠叨的份儿，但也插了一句话：“依我看先登记结婚再买车。”
　　 “婶儿，你这是怕我骗你啊？”
　　 秀英嘴也不饶人，她俊俏的脸上顷刻间乌云密布，“又不是外地的，再说我干哥还在这儿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既然这样我还在这干嘛。”秀英说着抬腿就走。田不满赶忙拉住秀英的手，央求说：“别走，她不会说话，你甭和她一般见识，我……”
　　 其实秀英在演戏，她见田不满挽留就来个顺坡下驴，虚情假意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信任我，我实心实意想嫁过来和你们好好过日子，我知道你们以前被人骗过，但不能因为这看谁都是骗子啊。”
　　 别看平时田不满老婆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但在秀英面前却成了小巫见大巫，默默地坐在那里，不再搭腔了。
　　
　　 三
　　 日子像潺潺流淌的小河不疾不缓，有条不紊地逝去，秋风送走了夏天的炎热，迎来了丝丝凉爽。田不满满足了秀英的所有要求之后，结婚大喜的日子也就到了。这天一大早，田不满家的院落里彩旗飘飘，锣鼓声声，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田不满终于扬眉吐气了，他不惜重金从外地请来戏班子，舞狮队，还有专业摄像人员，航拍无人机……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接亲车队的到来。田不满今天特别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他不住地向人们炫耀儿媳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有本事，博得几句奉承话，他就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在人们翘首以待下，接亲车队终于浩浩荡荡驶进村子，那气派无与伦比。
　　 乡亲们把田不满家的院子围个水泄不通，大伙儿怀着猎奇心理，看看田不满精神病儿子到底找个啥媳妇。
　　 “吉时已到，请新娘下轿。”司仪在婚车旁朗声喊道。伴娘从车窗探出头说：“我们那边规矩下轿得下轿钱，进门得进门钱，改口得改口钱，磕头得磕头钱……少一样不下轿。”
　　 司仪为难了，赶紧禀报田不满，田不满直咧嘴，为了这门婚事几乎把所有的积蓄倾囊而尽，田不满老婆这下不干了，说啥也不掏钱，由此一来，双方互不相让，僵在那儿了。末了还是田不满退让一步，这才皆大欢喜。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了，夜深人静，田不满百爪挠心怎么也睡不着，他起床蹑手蹑脚偷偷走到儿子婚房门口，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蹦蹦”乱跳，正在他聚精会神听的时候，他老婆拧着他耳朵回到卧室里。田不满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训斥老婆：“你干啥？”
　　 “我还问你呢，你干啥？”
　　 “你装糊涂啊，我听听儿子那方面行不行。”
　　 “呸，你个老不正经的。”田不满老婆气呼呼地说，“你撅啥尾巴拉啥屎我不知道吗？你少打儿媳的主意。”
　　 结婚第二天，媳妇回娘家，田不满本想带着儿子一块去见见亲家，可儿媳死活不同意，说了一大堆理由，田不满只好无条件服从。儿媳开着新买的奔驰高高兴兴地走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儿媳也没回来。田不满天天打电话给儿媳要她回来，但儿媳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田不满感觉事情不妙，于是决定亲自去儿媳家一趟探个究竟，可还没等他动身，儿媳带着一干人等杀气腾腾找上门来了，田不满惊惧地看着他们，愣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儿媳一反常态，凶神恶煞，她指着田不满的脑门儿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老流氓。”
　　 田不满有些蒙头转向，疑惑地问：“秀英，你这是咋啦？我好歹是你公公啊，你怎么说话呢。”
　　 “我啊呸，你是谁公公，老不要脸的。”儿媳漂亮的脸蛋儿变得狰狞可怕。
　　 田不满实在忍不住刚想发火，一看几个彪形大汉横眉冷目瞅着他，心中的怒火顷刻熄灭了，转而变成一副卑躬屈膝，嬉皮笑脸的模样，低三下四地说：“秀英有话好好说，我哪做错了你明示，你吵吵闹闹的把我弄糊涂啦。”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儿子有精神病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我，你就是个大骗子。”秀英撒起泼，她抬手抓挠田不满，田不满老婆见事不好跑出去喊人。乡亲们听到喊声纷纷赶来，秀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乡亲们来的正好，你们给评评理，结婚那天晚上我差点被他儿子掐死，我才知道他儿子是个精神病，你们说说田不满是不是伤天害理，他可把我坑苦了，我不能跟一个精神病过一辈吧，今天就去把婚离啦。”
　　 “你说离就离啊？”田不满老婆疯了似的，跳着脚说：“没那么容易，离也行，那你得把钱退给俺。”
　　 儿媳针锋相对：“退给你？说得轻巧，我没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就便宜你了。”说完率众人扬长而去。
　　 田不满泥塑一般，呆愣良久，最后嚎啕大哭：“骗子！”
　　
　　 四
　　 此时此刻，田不满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出闹剧自头至尾是一个陷阱，由于他贪色才一步步落入人家精心设计的圈套。田不满心有不甘，于是一纸诉状将秀英告上法庭。
　　 开庭那天，原被告双方唇枪舌剑，各执一词。法官问田不满：“你说轿车是你买的有证据吗？”
　　 “有。”田不满理直气壮地说，“我这里有银行取款凭证。”
　　 法官说：“银行取款凭证只能说你在银行取过款，与本案无关。”
　　 田不满哑口无言，当初他色迷心窍听信了秀英的花言巧语，取出现金直接给了秀英，没留下任何证据，现在他后悔莫及，叫苦不迭。
　　 秀英轻蔑地看着田不满，说：“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讲，我这里倒是有证有据。”秀英说着打开手机免提，放一段录音：“……秀英，自从那天见到你，我的魂儿就被你勾去了……我儿子有病干那事儿不行，不是还有我吗，将来你给我生个儿子……”
　　 只见田不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狼狈不堪地说：“撤诉……离婚！”
　　 田不满病倒了卧床不起，没过多久他便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出殡那天他儿子的精神病又犯了，举着个褪了色的大喜字满街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