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且不轻。
　　 身体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落不了地。迎面若是撞上，说话也变得渺远，连笑都是浮云。
　　 以前可不这样，所以才可怕。
　　 我身体一直很好，除三年前因车祸住过院，连感冒都很少光顾。这一点，大家可以作证：看你这么瘦，身体倒挺好，走路带风啊！的确，风风火火，快人快语，什么都快，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病！
　　 不过，近几年情况却显然不妙。无论生理，还是心理，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似乎哪都不对，前所未有，不可思议。
　　 一言蔽之：病了！
　　 若非要弄个究竟，追根溯源，大概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正好迎来自己人生的一个高峰。小人物的奋斗能有什么灼灼光华呢，不过是一些尝试，一点突破，一丝改变，一些遇见。所庆幸的是，每有尝试，便能如愿，每次遇见，都有惊喜，这也就是所谓幸运了。
　　 人在高峰时，说话是爽脆的，脚步是轻盈的，就算累成狗，心里也是痛快的。这个时候，人与人之间距离很近，近到不经意间就会有人打招呼，近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甚至明明素不相识，也会听其说“我知道你”。那时的我，大概也算是春风得意了吧。
　　 可月有盈亏，日有起落。月满则亏，日中则落，幸运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危机。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春风过后，落英遍地，怎一个愁字了得。世间变化最快莫过人脸，最难测莫过人心，如潮赞美过后，是蓦然冷落，是随之而来的距离的疏远，位置的调整。你哪里想过这阵式呢？不过也好，终于理解“说你行，你便行；说你不行，你便不行”的真理性。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年纪不小了，别太天真。正所谓起落一夜间，热烘未退，忽遇冷水，浊水四溅，气雾蒸腾，满身狼狈。
　　 有委屈，自然也有愤怒；有不服，却选择了不争不辨。谁见强扭的瓜会甜呢？凡事不强求，逆来顺受，习惯就好。是啊，从小到大，貌似一直这样。好像也不太坏，至少好运也没少光顾，吉人自有天相，认命吧！
　　 可老天不总是惦记你，他总有打盹的时候。再说了，等他庇佑的人多了去，他可没那么多功夫待见你。谁会在半年之内连出两次车祸呢？这事要说出去，还真特么就是个笑话。可这事还真就出了，出得那么诡异，一次在终点，一次在起点，一次撞头，一次折腰。还好，老天动了下眼皮，或者老天恻隐心起，事情还不算太糟。颅内淤血，医生妙手清除了；折断的肋骨，也貌似没事了；两次受挫的椎骨大概也长好了吧，至于当初剃光的头发，早就长发及腰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可是在我背上用九根钉子、一个十字架连成了一个“王”字！我想，睿智的老天，大概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从今往后，你要活成自己的王者。
　　 世事无常，归来已换了人间。返岗之后，物是人非，气候骤变，竟有了“本是故人来，犹作新人待。座中少一人，满眼尽陌生”之感。不想休假年余，困守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今回归，居然会是这般下场。
　　 好吧，从头再来又何妨？
　　 说是如此。此前已锐气受挫，颓势初显，如今身体受损，大不如前，又怎敢指望“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囚居家中，锐气尽失，豪情无存，一种叫“佛系”的思想渐入我心：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但求现世安稳，不求名利几何，活着就是胜利。
　　 基于此念，返岗后，我只管静静做事，远是非，淡得失，不近人，我活出了悬浮之态。初始甚好，渐渐地，距离生出了隔膜，隔膜长出了瘤子，疼痛感阵阵袭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对待，还是激起了我潜在的愤怒；与此同时，又有些莫须有的议论传入耳中。我毕竟修炼不够，做不到云淡风轻，这自然大大影响了我的心情。情绪化，冷热病，便又痼疾复发了。
　　 我愈发觉得自己遭遇了寒流，之前的受挫只是拉响了警报，眼下才是寒威初显，至于何时可躲过一劫，目前还不得而知。我自然期待春暖花开，我也想枝繁叶茂，可现实之冷告诉我，我依然只能蛰伏，沉默大概是最好的姿态。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换个方向如何呢？
　　 以往啊，不高兴了，不痛快了，走，上街，买买买，各种买。小东小西，买完出气，你奈我何！现在呢，不够，太窝心了，去房交会，看房，买房。我奈你不何，拿房撒气，想怎样就怎样，一切按我的要求来。也确实，装修公司那小子没少受气。
　　 别说，这法子有用，坏情绪被分解了。解脱了没有呢，哪那么简单。有人可说了，家是港湾，家是岸，累了，苦了，家就是依傍。可遗憾的是，我几乎从来就没有这么觉得。我不缺“房”，但一直缺“家”。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便选择有苦自己扛，我不认为我的家人们能跟我分担，他们自顾不暇，哪能依傍？而我自己亲手缔造的家——如果说，确实也算家的话，又怎能依傍？女儿学业未成，事业未就，正是需要我做后盾的时候，我怎可显露疲态向其示弱？而那位三观不合处处相左动辄拳头相向即使在我大难临头时也恨不得我去死的另一半，又怎可依傍？
　　 非但不能示弱，还得表现坚强，拿出智慧。
　　 那个所谓另一半，只要将就着过，应该还能凑合。眼下，女儿正是步入职场的关键时刻，她面前有很多选择，如何量力而行择机而动，是摆在她面前的一道难题。我不敢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因为这决定她今后的职业生涯，人生方向。以其有限阅历，天赋个性，若没有旁人指点，又怎能确保不出差错？而选择一旦做出，往往就没有回头路。女儿固然懂事，从小到大，几乎不需要操心，她似乎走得很稳，很踏实，她甚至拍着胸脯说，妈妈你放心，爸爸不能帮你实现的，我来帮你。可知女莫若母，虽然她自小外出读书，一向很乖，但正因为这样，我反而不敢大意。从中考到高考，再到现在的职考，在我看来，她哪一步都走得险象环生，每一次我都为她提心吊胆。她习惯报喜不报忧，努力证明自己，也许有我这个独断专行、吹毛求疵的妈妈，她没少受委屈。她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想，似乎都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得到我们的认可，希望我们能以她为豪，她实在是条称职的纽带。可毕竟基因神奇，耳濡目染，我们的短处，她身上肯定或多或少会有继承，我们这么多年的糟糕表现，也肯定会对她造成一些影响，她的固执和情绪化就是看得见的后果。
　　 自己的低迷情绪，女儿的从业大计，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还像以前那样给她上政治课？当然不行。初三时的短信，高中时的电话，心灵鸡汤这东西闻着香，吃着腻，实际上一点用没有，反而像紧箍咒一样让人窒息。
　　 瞎操心更不行。可隔行如隔山，她的专业我哪懂啊！为了能够说上话，我利用网络，广收博览，一段时间下来，我慌了：女儿的职业规划与她的奋斗目标貌似有冲突！
　　 大量信息显示，她所就读的金融专业，必须有更高的学历层次才能有更好的发展，而她居然选择了止步不前先就业！
　　 我意识到自己矫枉过正了。大学前三年，我给了她绝对的自由，不再问东问西，也不再嘘寒问暖，可眼下好像情况不妙。我试图扭转一下，我给她转发大量的相关信息，和当年发短信打电话一样执着。我甚至调动了身边的人力资源，企图让同行的前辈们给她一些现身说法的忠告，让她明白，她可能舍弃了捷径而选了一条曲折的路。我希望她能改弦更张，先别急着就业，考研再说。若真想早点就业，那就考公务员吧，女孩子嘛，稳定是关键。可她的防弹衣简直固若金汤，无懈可击，滴水不漏。
　　 想到当年填报志愿时，她遵从我，选择了一个相对保险的方案，入读了她如今就读的学校，但却与她自己填报的方案中相对理想的外省学校擦肩而过，这点她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也是，生活真的是不讲道理，很多看似有理的并不可行，而那看似无理的却往往能化险为夷。
　　 我不再坚持，试着去理解她，从她的角度、她的立场去看问题。不料这么一来，我被自己吓住了，我看到了自己的残忍和霸道，也看到了自己的疏忽和无知。
　　 我每次都自认为，我是为她好，她依然如我手中的线偶，听我摆布。或许是之前的不如意，或者是她真的长大了，又或者是她一贯的固执，对我的苦口婆心，这次她竟然完全不听，一意孤行。
　　 纠结没用，除了祝福，我别无选择。
　　 以前看人，见谁谁有病。“有病吧你！”经常脱口而出，也不管对方是何感受。如今看自己，方觉谁有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要有病。
　　 万能的读者，我到底怎么了，这病还能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