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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殇痛(小说)


作者:武穴伍兴发 布衣,122.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54发表时间:2019-02-28 21:15:48

【丹枫】殇痛(小说)
   一
   长生在抽水机旁玩耍,忽然肚子痛,痛得在地上打滚,被人送到村里。其父大妥战战兢兢地把他抱在怀里,一脸的惊恐万状。他歇斯底里地唤叫着长生。长生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嘴角一丝白沫若有若无地往外溢。
   三拐先用大拇指猛掐长生的人中,随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一排银针扎长生的虎口,银针闪耀着银光在人们眼前晃悠着,让人瞧着胆颤。围观的人们静静地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扰了治病救人。可是,人中掐了七八次,银针扎了五六根,长生仍没丁点醒转的迹象。
   三拐额上浸出汗,眉头紧锁着,心想长生今天要扫脸面了。咋办?他猛然记起过路郎中的临别赠言,若遇棘手的病人不要急着走,可先摸病人鼻息,佯装自己十分努力而后无能为力,再让病人家属另请高明,最后才走为上策。这样离去不至于失了医者的颜面。于是,他舒展眉头,抹一把汗,有条不紊地照郎中的赠言做了。正欲起身离去时,不料身旁一棵泡桐树上的知了扯开嗓子“知了知了”地叫,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这让他蓦地感到有点讽刺,便恼怒地朝知了喝叱,知了,知了,你个小虫样知道个屁,人都没救了。说完,抬腿准备走人。
   大妥见状一把扯住三拐,央求道,再救救,再救救。
   围观的乡亲也附和,再治治,再治治,治不好不怪你。
   三拐看了看大妥,又瞥一眼乡亲,面露几分愠色,嚷道,叽叽喳喳的,真吵人!人们听出这话有点意思,但并未计较,只当是说那屋檐下的麻雀,便揣着明白装糊涂,驱赶起麻雀来。一时间,屋檐下的麻雀从头顶振翅掠过,在眼前一闪即逝。三拐这才照前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是掐人中、扎针灸那套伎俩。
   长生终不见醒来。大伙痛惜,才六岁呀,嫩芽般的孩子,有人叹惜,有人抹眼泪。
   大妥铁青着脸,把头埋在长生的胸前,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搐。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早上吃饭还是欢蹦乱跳的,咋就说走就走了嘞?长生呀,爸就你一根独苗呀,你割爸的心呀……哭声凄惨有力,吓跑了觅食的大公鸡和伏地休憩的小黄犬。大妥双手紧抱长生,任泪水肆虐地滴落到他身上。随后,腾出手来轻抹滴落在他脸上的泪水,并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头,他的胸背,一下又一下,像是要用手唤醒他一般,仔细、专注而又温柔。让人看着揪心。
   冬花跪在大妥身边放声恸哭,就像当年送走妈妈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来劝慰大妥。人死不能复生,以后的路还长,把女儿抚养成人也是正事。要知道冬花才九岁,还需要大人照顾。当然,若有合适的女人,找个媒人撮合,迎回家生个三男二女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你总这么哭着也不是个事。这么热的天,不迅速刨个坑把长生埋了,万一尸身腐烂变味,还不让人笑话?
   前面的话大妥只当是宽慰自己并不太在意,也懒得搭理,但后面的话像马蜂蛰一样刺痛了他。这意思很清楚,是点拨他快点处理后事,免得留下笑柄。大妥这才如梦方醒,猛一抬头看见一只绿头大苍蝇正围着长生乱窜,几只小苍蝇也在眼前打转并不停地嗡鸣。
   他忙把长生抱回家放到竹床上,叮嘱冬花驱赶苍蝇,照看好弟弟。说完便出门去了。
   当时的农村,由于医疗条件落后,优生优育知识又没跟上,孩子夭亡时有耳闻。凡夭亡的孩子一般都是挖个坑合衣而埋,条件好的也只外裹一张破竹席或旧草席。完事后,将装载孩子来的物件挂在树上以示怀念。这物件一般根据夭亡孩子的体量大小而定,或用土兜,或用竹篮,或用篾窠,各不相同,但没有用棺木的。
   大妥就想为长生谋一副棺木。他知道队里有一口适合长生的小棺木,那是为村西头那个小脚女“五保”准备的。大妥找到队长说明了来意。队长愕然,一个孩童要什么棺木?直接拒绝了他。哪曾想,一向温驯的大妥红了眼,拽着队长强要。没办法,队长只得以200个工分卖给他,心里说好在那“五保”身体还行,不然怎么也不能让他大妥拉走。
   长生入殓了,仰躺在棺木里,身边放有弹弓、陀螺等随葬玩具。大妥请了两个乡亲,用平板车将灵柩送到对面山安葬了。乡亲疑问,为何不与他娘同埋后背上?大妥说,故意隔山埋葬,不想让她娘知道哩。坟头朝村,也是大妥的意思,他想让长生随时看到自己看到家。
  
   二
   大妥十来岁父母双亡,十三岁混在大人堆中挣工分养活自己。二十多岁好不容易找了门亲事,媳妇却是个腿脚不便的人,很多人家嫌弃,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娶,这一点他心里亮堂得很。结了婚生了子,可媳妇三十岁便因病离世了,撇下冬花和长生由他既当爹来又当妈。这才又刚过两年,长生又害病走了,个中滋味该比黄连还苦几分。
   弟弟安葬后,冬花一夜之间好像长大了。她像众多的同龄女孩一样无书可读,但她又不像他们,在做完家事后便可以穷玩穷开心——踢毽子、跳房子,成天嘻嘻哈哈。爸爸时常坐在弟弟爱坐的门槛上抽闷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她看见了一张凄苦的脸。这张脸常常使她感到生活的残酷和命运的不公。她高兴不起来也玩不起来,放牛归来还要承担洗衣、做饭、拾柴等力所能及的家务,她要尽其所能为这个家分担。她默默地劳动,默默地承受,默默地难过。
   一阵热风吹过,堂屋飘来浓浓的尿骚味。这让冬花觉得奇怪,昨天爸爸不是处理过么,哪来的尿味?难道是爸爸……她停下刨冬瓜的活计,起身进到爸爸屋里,用脚踢了踢墙角的便桶,沉沉的,有液体溢出。果不其然,爸爸房间里的便桶满满的,根本没倒过。她疑惑,不开心,也懒得问。心说,看你夜尿怎么办?
   当夜上床前,大妥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房间拿出便桶到外屋小解,后又蹑手蹑脚地送回去。冬花留着意并未睡着,忙问爸爸怎么回事。
   爸爸说,小解。
   女儿问,为什么不在自己屋里?
   爸爸说,桶已满,懒得倒。
   女儿说,猜,就是一个懒,明天倒吧,大热天的,满屋尿味——难闻死了。
   爸爸顿了顿,然后说道,哪是懒?你弟弟之前与我睡一屋,他的尿还在桶里。现在他人没了,看看便桶,闻闻他的尿味,我便感觉他还在呢。
   ……女儿沉默了,无言以对,她的心宛若被针扎了一下隐隐而痛。黑暗中,她听到了爸爸的呜咽声。蓦地,她明白爸爸为什么不倒便桶了。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湿了枕巾。她觉得弟弟好可怜,爸爸也好可怜,自己也好可怜!她为自己错怪爸爸而感到羞愧。此后,她从不嫌恶爸爸房里飘出的异味,也从不埋怨爸爸。她理解爸爸,也应该理解爸爸,尽管她只有九岁。她觉得世上只有爸爸最亲,爸爸最苦,爸爸最可怜!
   后来,尿骚味变得腐臭难闻,从家里飘到屋外,隔壁邻居开始说闲话,甚至有人上门问罪。大妥羞于道出那心底的理由,好像一旦提及就会让人耻笑,只好忍痛割爱将便桶倒了。临挑出门,他还悄悄地拿起门边那只喂猪用的破碗舀着喝了一小口。他把儿子的尿液融入了体内。
   长生的死,大妥除痛苦外,心里还布满了雾霭一般的谜团。他决定用心解开,不然于心不安,主要是害怕有朝一日进了阴曹地府无法向媳妇交代。媳妇临走时,他含泪信誓旦旦地答应定将俩孩子抚养成人,那情那景刻骨铭心哩。
   可如今好,长生躺在对面山,永远长不大也成不了人!
   进到家门,不见了长生的身影,大妥暗自伤神,话也不多说饭也爱吃不吃。一段时间下来,眼窝明显凹陷下去了,一张长脸也显得更加的瘦削。
   劳动时大妥也沉默寡言,灵魂出窍似的魂不守舍。无论阳光多么灿烂好像总也温暖不了他那颗哀伤的心。
   这天,大妥在打谷场碾谷。到了起场的时候,乡亲们边说笑边忙碌,既有分工又有协作。白婶手举木杈高高挑起一大摞稻草,用力一甩直甩到三四米外的自家男人脚下。男人见了“嘿嘿”一笑,夸说,还是俺媳妇力气大。不知谁接上一句,白天力气大,晚上力气大吗?引起一阵哄笑,白婶追着逗笑的人一阵好打。逗笑的人朝大妥努了努嘴,是逗那人开心哩。白婶看那大妥,一脸的阴郁并无半点笑意。
   一位辈分高的乡亲见状对大妥说,该放下的得放下,不要老是放在心上,也不嫌累。成天阴着个脸,好像谁欠你一座金山似的。刚才乡亲们逗你,那是盼着你好,盼着你忘记不愉快,你也阴沉着脸,好歹笑一笑,也算是领了情,不枉大家一片好心善意嘛。
   本以为大妥会报以笑脸,谁料他指着对面山道,我无论在哪干活,都会感到那里有双无形的眼睛在瞅我,那是我家长生的眼睛哩。他好可怜,人未长成便成了鬼,与我阴阳两隔,我好心痛哩!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死的?在那边好不好?每当半夜醒来,我总这样问自己。说着说着,大妥竟然感噎起来。顿了顿,他继续说,长生在别人眼里已经死了,但在我心里却仍然活着,活着哩!
   大家听他哀哀怨怨,悲悲惨惨,心里也随着起起伏伏,涌起阵阵伤感。
  
   三
   去年春耕,大妥牵着牛扛着耙去田里劳动,长生哭着闹着非要跟去不可。他哄骗他,隔壁亚军等会儿来家邀你玩。亚军到外婆家去了。长生当即揭穿,他昨天就告诉我了。他继续哄骗,姐姐等会儿到潘家大山放牛,让她带你去,那山上有好多猴子看。你骗人,姐姐刚说牛下地干活了,今天不用放。面对大妥的哄骗,长生竟红着脸哭起来,还吊儿郎当地在地上打滚。
   大妥不忍心用暴力阻拦,只得与他约法三章,答应过后才将他抱到牛背上。长生坐在田边一棵桑树下,瞅着大妥劳作,也看天空中飞过的鸟,好不惬意。耙了三圈后,泥巴浆里突然窜出几条黄鳝,大妥把牛叫停,弯腰用三根手指头去拿黄鳝。黄鳝滑,用手捂、捏、握都不行,最好的办法是用三个指头锁住其颈部,只有这样才能十拿九稳。不消片刻,四条大黄鳝全部被大妥锁住。他用小柳枝将它们串在一起,高高地举起让长生看。长生高兴得连连拍掌,叫嚷着要带回去杀了吃。当晚,大妥一家悄悄地吃着鳝鱼,乐得不敢吱声,因为当时没多少人吃这个。长生吃得那个香哟,恨不得把盛鳝鱼的砂钵也啃掉,嘴里不停地嚷着好吃,以后还要吃,别人不吃我们吃,一家人等天黑了,关了门吃。大妥看着长生的贪吃样乐得“嘿嘿”笑,你个好吃鬼有那么好吃?
   之后,大妥只要有机会捕捉到黄鳝就将它带回家,给好吃鬼解馋。
   想起这些大妥心里突感酸楚,眼里不由得沁出泪来。
   他挑着化肥来到田边,看着去年长生呆过的田埂和摇晃过的桑树,仿佛听到了长生的欢笑声,看到了长生为鳝鱼而欢蹦乱跳的身影。他眼噙泪水僵硬地走在田垄间,机械地播种着化肥。
   由于分心,撒肥的手失了轻重,半块田的秧苗枯死了。为此队长凶巴巴地吼他,你干的好事。一个老庄稼种肥不知轻重,不晓得薄薄的均匀地撒,活生生地将秧苗肥死。那可是半块田哩,怎么着也能长出二三担谷子。现在好了,二三担谷泡汤了,你要对此负责。我还告诉你,本次错误除了赔偿工分外还要‘抓革命、促生产’开你的批斗会。
   队长一咋呼,大妥猛然意识到自己惹了大事,当然也知道开批斗会的厉害。他连忙央求队长,你也知道,家里最近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昨天,魂像被鬼牵着,整个人云里雾里,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怎样撒的肥,反正不是故意的,愿受罚。只是这批斗会还是请队长网开一面,别开。
   队长见大妥认错态度诚恳,并不像买棺木那日蛮横,加之,念及乡亲之情和怜悯之情,决定只扣工分不开批斗会了。
   临走时,队长不忘告诫他,人都撑得死的道理要记住,免得以后再犯。
   嗯嗯嗯,大妥应着,同时也懵了,木桩似的戳在那里,头像被木棒猛击了一下。人都撑得死的道理是个什么道理?大妥的脑子里灵光乍现,难道说长生的死与这道理有关?是长期吃饱了撑的?大妥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浑身颤栗。
   大妥夜里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长生肚子鼓得高高的,里面的大肠小肠一截一截的,胃从腹腔中泄出来在空中慢慢飘动,长生挥动着双手去抓,可怎么抓也抓不着。大妥急得忙去抓也没抓着。那胃径向一处悬崖飘去,长生紧随其后,不料跌下悬崖。大妥忙用手去抓长生,可人不见了,急得他拼命地喊,长生,长生。
  
   四
   大妥的心和脚步被疑问所牵引,步行十多里羊肠小道来到公社医院。他要考证队长的话是否正确,若果真那样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雾霭就可随之散去。
   医生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方凳,把手腕放在脉枕上。他迟疑着坐下,嗫嚅道,不是我看病,是我儿子,我是替他来的。
   医生“哦”了一声,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疑惑地直视着他,那你儿子没来?
   没来,也来不了。大妥回答,他不敢看医生的眼睛,那眼睛贼亮贼亮的。
   医生觉得大妥这人有点怪,由此判断他儿子的病情肯定蹊跷,甚至……真的来不了。于是,他注视着他的脸,神情严肃地说,那问吧。
   孩子餐餐吃饱,每餐撑得放屁,快两年了,对身体可是有害?
   医生轻轻一笑,端详他半天,然后认真地点点头,道,从传统中医理论来讲,小孩吃饭不可过度,再好的饭也只可吃八九成。若吃十成已不养人。吃十几成脏腑必伤。常如此吃必定短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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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一个悲剧的家庭故事,而这个悲剧的家庭故事发生在农村缺医少药的年代。农民大妥的妻子才三十岁就因小病去世,大妥带着女儿和儿子过日子。由于儿子活泼好动,大妥总怕儿子饿着,竟然规定儿子吃饭时要放三个响屁才能放下饭碗。由于长时间暴食,儿子吃坏了胃,一次肚疼后六岁的儿子就死啦。儿子死后,父亲大妥围绕儿子的死因展开摸排,且自己也暴食试验,久而久之自己的胃也开始犯病了,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儿子,便开始自残,三十四岁就死了。十三岁的女儿冬花成了孤儿,在乡亲的照顾下长到十八岁嫁人了,后来冬花生了一儿一女,都读书到大学毕业,儿子成了名医,女儿成了人民教师。就在国家修路需要迁弟弟的坟时,冬花当医生的儿子发现,舅舅被埋葬后又活过来了,可惜他是活埋的,被局限性的历史扼杀。小说构思精妙,结构严谨,故事曲折惊人,语言隽永清新,引人入胜!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301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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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2-28 21:17:19
  小说构思精妙,结构严谨,故事曲折惊人,语言隽永清新,引人入胜!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19-03-01 22:29:01
  文化的重要性在这个故事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品读佳作为你为你点赞,期待看到老师更多的好作品!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3-02 08:53:44
  小说语言干练,文笔流畅!恭喜老师佳作获精,祝更上一层楼!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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