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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大约在冬季(中篇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63发表时间:2019-03-01 15:51:03

【流年】大约在冬季(中篇小说) 李默在正午时分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下了火车,来到电话亭边,犹豫了一阵,拿起的话筒又放下了。她搓了搓冻僵的手,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拦了一辆车。
   安顿下来后,她来到街上,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茶馆。他说过多次:这辈子我们肯定还要见面的,我们一定要见一面,最好是在冬季,最好是找一家茶馆,要有热气袅袅的茶,要有舒适的木椅,要有淡黄的灯光。她边走边想,也许他就在我正经过的这栋楼上,也许就在身边疾驰而过的汽车里,他肯定怎么也想不到,她刚刚从千里之外赶到这里,独自思考着找到他的最有创意的办法。她希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而不是在电话里约定,在哪里碰头。一想到他对即将到来的喜悦一点准备都没有,李默就觉得无比振奋。
   他们分别有六七年了,除了那串数字,她对他的了解几近于零,他发福了吗?他生活幸福吗?他还喜欢骑摩托车吗?她一概不知,在他们偶尔的电话里,总是她说他听,偶尔发表一点评论。她不是忘了问他,而是有意不去问他,她觉得他们之间没有必要谈琐事,他的琐事就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她的琐事则应该是她的男朋友之类,他们谈这个不是自找难过吗?
   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李默还是一家纺织企业艺术团的歌唱演员。李默一直把这段经历看作她一生最大的转折点,她在这个乱哄哄的集体里突然长大了。在此以前,李默是一家街道幼儿园的老师,学生们大都来自城乡结合部,形容参差不齐,刚开始,李默还能专心致志地教他们叠手绢,唱儿歌,做游戏,分发即将过期的饼干,后来,她就有些涣散了,学生们在院子里做着游戏,她则无聊地靠着门廊,在太阳下眯起眼睛,轻声哼着邓丽君的歌。高中的时候,李默一直享有“小邓丽君”的外号,这外号是班上的男生们给取的,那时,有两三个男生围着她蠢蠢欲动,可她瞧不起他们,他们都是农村来的学生,除了成绩比她好一点,其他没一点看相,不是衣衫破旧,就是歪瓜裂枣。她家就住在城边上,虽然没有城市户口,但家里并不种田,所以她宁肯喜欢一个街上的小痞子也不喜欢总带一股泥腥味的他们。后来,这些有泥腥味的家伙纷纷考上了大学,她却落榜了。费了好大劲才进了这家幼儿园,没干几年,在日复一日的尿臊味和奶腥味中,李默开始感到前景灰暗,了无生机。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艺术团的招聘广告,想也没想就报了名。
   艺术团成员来历很杂,既有活跃在专业剧团之外的小红人,也有像李默这样的无名氏,当然,大多数舞蹈演员都是从一线工人中像选美一样选出来的。建团后半年,这个集体还很像那么回事,厂方专门拿出食堂后边的小平房给他们做排练室,那里有四壁都是镜子的练功房,有碰一下就叮叮哐哐响半天的乐队库房,还有高薪聘请来的专业歌舞团的老师,不分白天黑夜,关起门来对他们进行封闭式集训。半年下来,食堂的工人们因为近水楼台的便利,也受了不少艺术熏陶。揉面的人,不知怎么就狠狠地喊起了《站台》,炒菜的时候,大师傅推动吊在铁锅上方的大锅铲,不由自主地哼上了《乌苏里船歌》,开饭结束,清洗厨房时,他们挥起饭勺,即兴敲打起铝盘和锅盖,居然找到了几个像样的音符。
   李默在这半年里收获很大,她不仅歌唱得更好了,在打扮上也得到了老师的不少指点。李默并不特别漂亮,她是娃娃脸,脑袋大,身子细,台下看着,固然清甜可爱,但上台就不行了。老师说,幸亏你是通俗唱法,你记住,唱通俗的人,不一定要漂亮,但一定要有个性。老师说完就把她带到理发店,抓起她的妹妹头,比比划划说了半天,终于给她设计出了新发型,前面修剪得像个不听话的小男孩,后面却有参差不齐的长发披下来,多了一点动感和柔媚。
   老师的话唤醒了李默沉寂多年的某根神经,她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她就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她曾经自作主张跑到派出所里改了名字,她讨厌父母给她的“李明霞”三个字,她挑了一个最喜欢的“默”字代替,那时,她才只有十六岁。她的个性那么早就萌芽了,后来却无缘无故地处于停滞状态,如果不是老师提醒,她差点要把这点传统忘光了。她一边兴奋地为自己设计着奇装异服,一边鄙视着身边那些演员们的穿着打扮,她觉得她们不过是潮流的应声虫,而她,她是不想去做一只应声虫的,绝不。李默在这支花红柳绿的队伍里渐渐成了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这使她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真正奠定她在艺术团地位的那场演出有些人至今还记得,那天她唱了一首《我不是坏小孩》,在四平八稳的晚会调子里,李默一身怪异骇人的打扮,从舞台一侧踉踉跄跄地冲出来,略带哭腔、气哼哼地唱道:我不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坏小孩。台下的观众被弄得呆了一刹,紧接着就精神一振,噼哩啪啦地鼓起掌来。说实话,那些穿着拖地长礼服的歌手在他们眼里是不讨好的,他们坐在台下细心地挑剔歌手的长相,内行一点的则不停地说,又唱黄了又唱黄了,只有李默的演唱能带给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她的着装让他们费解,她的歌曲也让他们觉得新鲜好玩,没等他们彻底看清她的表演,一首歌就唱完了,他们想也没想,就把矜持的掌声全都给了她。从此,李默尽管不是团里最看好的演员,却成了必不可少的演员之一,就像一桌精致的宴席,必有一道味道浓重的菜式一样。
   李默很满意自己的这种地位,从此无论台上台下,都是一副曲高和寡与众不同的样子,既不去讨好团长,也不注意去搞好同事关系,去演出的途中,她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走在最后。她坚持不用团里的化妆师,她要自己化妆,人家都化好了,她才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不太情愿地腾出一只手,在脸上潦草地描几笔,似乎是在向人无声地显示,这场小小的演出,根本不必如此隆重。事实上,从拍下来的舞台照来看,李默的妆化得并不潦草,有人说,她是等别人上台去了,才躲在幕后认认真真地化妆的。她们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们也不想去搞懂她,她们才没时间去管她,她们都忙得很,在演出的同时,艺术团还承担着公关的职能。有时,她们集体出动,热热闹闹地把公关对象弄得晕头转向,有时,却只有两三个人被悄悄点名,在傍晚时分神秘地上车,去某个她们事先并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的活动是只要谄媚不要个性的,所以,外形峥嵘的李默从来不在点名之列,她只参加过几次集体活动,无非是表演几个节目,然后邀请台下的嘉宾跳舞。
   李默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活动中碰上他的。他坐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似乎对跳舞并不热衷。李默当然不愿意去请那些最前排的人物,按照惯例,那些人物总是由应声虫们去应付,她是不会和她们去争艳斗妍的,她擦了一把舞台灯光烤出来的热汗,悄悄来到台下靠后的地方,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他马上就过来跟她攀谈了。他望着那些来不及卸妆就跑下来请人跳舞的演员说,你跟她们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很有个性。他还说你应该到专业歌舞团去,受正规的训练,你肯定会熬出来的,你有这个基础。这正是李默最喜欢的赞美,她半点也没矜持,就开始跟他交谈起来。她发现他是个很健谈的人,正当她觉得一个话题就要结束时,他却巧妙地来了个承上启下,非常自然地转入下一个话题。她很少遇上这样的谈话对手。他告诉她,他叫伍爱国,是做购销工作的。李默望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有些明白了,这样的人当然得有好口才。然后他们就跳舞了,一曲跳完,他们依旧回到原位,这是一个相对冷落的角落,主宾双方都有点忽略了这个地方,所以下一支曲子奏起来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别无选择,还是出于礼貌,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跳起了第二支舞。就这样,直到晚会结束,他们都没有再去挑选别的舞伴。更重要的是,李默不想挤进那帮演员里去凑热闹,她知道,呆会儿回到集体宿舍后,她们肯定又会假装厌恶地炫耀:哪个老总老缠着我,哪个家伙的眼里长了钩子,哪个家伙的手最不老实。李默不喜欢她们那副假惺惺的嘴脸。
   没过多久,李默下班后在厂门口的一个小商店里看见了他。他斜靠在摩托车上,见她走过来,把烟一扔,戴上头盔,说等你半天了,上车,我带你去兜兜风。李默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可她就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头盔下面,他的眼睛像一张网,没头没脑地将她罩在里面,让她动弹不得。她站在那里吭哧了一阵,突然把心一横,坐到他后面去了。他说坐好啦?她说坐好了。他猛地一加油门,她惊叫一声,向后一仰,双手本能地抱住了他。
   他把她带到郊外的烈土公园里,他说他已经作为驻厂代表正式驻到这里来了,他在厂门口守候了两天,终于把她守着了。李默有点紧张,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守她。他告诉她,他是专门为她而来的,他本来可以被派到另一个更好的城市去,可是他坚决要求来到这里,只因为这里有她。
   李默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吗?
   李默不记得她说过什么话,他们那天说得太多了,天上地下,东西南北,而且多数时候是他在说,她在听。
   你说,这世界看上去很热闹,其实比冰山还要糟糕。
   那是歌词。
   可你不是唱出来的,你是说出来的,而且是对我一个人说出来的,我不能没有其他的想法。
   没过多久,天就黑下来了。伍爱国说信不信,我的嗓子也是不错的。他说他喜欢齐秦的歌,喜欢他的《大约在冬季》。他说着就唱了起来,他的嗓子真的很不错,李默说你这水平都可以进我们艺术团了。伍爱国被鼓励之后,唱得更起劲了,李默当然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像赛歌似的,你一首我一首地唱下去。夜晚的公园里悄无一人,李默从没觉得夜色有这么美,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无不脱尽凡胎,风姿绰约,饶有深意。月亮慢慢升上来了,烈士公园仿佛仙山楼阁,停泊在乳白的夜雾当中。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呀呀呀/爬上来。他忘情地唱着,两眼始终盯着李默的眼睛,看上去像在向她深情倾诉。李默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的眼睛里融进了月光,融进了夜雾,她突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伍爱国没有被她的眼泪所干扰,他一边继续唱着,一边抬手擦去了她的眼泪。这一次,她真的哭了起来。伍爱国不再唱了,他说,有些歌曲的确让人感伤。她觉得他真聪明,既表现出了他的体贴,又没让她觉得难为情。他拉过她的手,捏着,揉着,猛地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努力克制着心跳,她还从来没有摸过一个男人的脸,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的手压着它。她的手指碰上了他的胡茬,尖硬,有力,却又温暖,奇异,她在心里惊叫了一声,一种新鲜而又刺激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她强作镇定地笑着,人却像夜雾一样地化了开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伍爱国总是在下班后带她去兜风,他们逛遍了周边的每一条大路,每一条河岸,每一座山梁,他们停下摩托车,不是燃起一堆野火做烧烤,就是即兴高唱,凡是他们能够想起来的歌曲,他们统统都要找出来,一遍一遍地翻唱,他们用京剧的唱腔有板有眼地唱流行歌曲,又把所有的民歌唱出美声的腔调,唱着唱着,两个人就笑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伍爱国说,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李默也说,从来没有笑过这么多。
   那段时间李默经常失眠,无论醒着还是睡着,耳朵里总是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还有他的歌声,连他换气的声音都犹然在耳。她坐在食堂里,满满一盒饭吃光了却不知吃了些什么,躺在集体宿舍的床上,两眼紧闭,心跳如鼓,随处可见的爱国两个字也变得非同寻常起来,仿佛他的眼睛就躲在那两个字后面,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同宿舍演员们的行踪也变得神秘起来,她们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半天一天,后半夜总有人咔啦咔啦地转动门锁,带着极力掩饰的兴奋一声不吭地爬上床。李默知道她们都开始偷偷约会了,不管是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有时,碰巧她们都没有出去,就躺在床上瞎聊,有意无意地泄露彼此的一些秘密。李默躺在蚊帐里,闭着眼睛听她们的嬉闹,开始生出一点寂寞孤独之感。她也是有了秘密的,但她不能说出来,尽管她很想说出来。她知道他们不能张扬,他跟厂里有业务关系,每天都要到厂里来报到,而且他是结过婚的。还有一点,当地人把伍爱国这种人称作“采狗(购)子”,只要一提起“采狗子”,人们马上就会想到油腔滑调,拈花惹草,以及不清不楚的经济状况。尽管李默确信伍爱国是个例外,但她还是没有把握人家会不会像她那样想。
   她们到底还是说到李默身上来了。李默,别装睡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跟那个姓伍的家伙怎么回事?我有两次看见你坐在他的摩托车上。
   李默说,搭搭他的顺风车怎么啦?
   李默,千万别上采狗子的当,采狗子是最坏的,当着你的面甜言蜜语,过两天屁股一拍就走人,回头就装着不认识你。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上过采狗子的当?李默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这就是生活经验,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上当了才知道,那你这辈子就惨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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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瞬间,忘掉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李默在最好的年华爱上了伍爱国,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从此,她不再爱别人。可伍爱国是有家的人,妻子贤惠,儿子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李默与他只能像一对野鸳鸯,在外游荡,只能相爱,不能牵手。明知这样,李默也不以为然,依然对伍爱国情有独钟,不离不弃。伍爱国回到家乡后,李默孤身一人时,更是对他思念不已。接着,李默偶遇了高中同学,轻信了此人为她找工作的谎言,并以身相许,可这个同学早已订婚。正当李默身无分文,在街头徘徊时,又遇到了艺术团的小萨。李默跟随小萨来到深圳,并与他蜗居在大杂铺上。剧团解散后,李默孑然一身回到家乡。这些年中,李默颠沛流离,却始终无法忘记伍爱国,她决定去找他。可当李默费尽周折,见到伍爱国后,她心却凉了。这些年来,她念念不忘的男人,早已没有了当初对她的热情,只顾赚钱,只为事业打拼。小说构思缜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并告诫读者,作为一个女人,要理智一些,不要为爱失去自我。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302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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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9-03-01 16:02:29
  男人是理性的,女人是感性的,小说耐读耐品,令人深思。
   感性作者分享,问好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9-03-02 08:15:4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3 楼        文友:劳英        2019-03-02 14:29:49
  他说过:“他们一定要见一面的,最好是在冬季。”为什么?这是他和她的理由。当他和她相识到他和她建立友谊,也就是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小说下笔直接细腻,让人感觉真实。感谢作者!振兴流年的经典作品!
相信自己的努力
4 楼        文友:劳英        2019-03-02 19:44:28
  他说过:“他们一定要见一面的,最好是在冬季。”为什么?这是他和她的理由。当他和她相识到他和她建立友谊,也就是一个注定他们能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小说下笔直接细腻,让人感觉真实。感谢作者!拜读了,流年的经典作品!
相信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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