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83岁那年走的，她老人家走的时候，5个儿子，1个女儿都没有在身边。我回家所见到的只是娘那冰冷的身体，她的眼睛半睁着，盯着这个世界。我想，她是没有看到我们兄弟姐妹而死不瞑目啊。我伸出右手，想把娘的眼睛抚摸下来，可任我怎么抚摸，娘就是不闭上眼睛。我知道娘生我们的气了，娘似乎在说，你看蹭的爷爷，连我最后一眼也不看，躲的远远的。我抚摸着娘的眼睛说：“娘，不孝的儿女们回来了，我们没有赶上看您老人家最后一眼，都是钱惹的祸，要不是我们都有家庭拖累，供养儿女，归还房贷车贷，我们就不会天南地北的到处去打工。我们就会一直守在家里，与您共享天伦之乐。现在我们都回来了，我们在您的跟前，您就闭上眼睛吧。”我说完话，再去抚摸娘的眼睛，她老人家马上就闭目了。
　　 娘的去世没有一点先兆，她没有给我们托过梦，身体也是特好，每顿要吃一大腕擀面，还在街道到处跑。怎么突然就患了疱疹，裤子都脱不下了，弟媳妇给她剪开了裤腿，檫了医院买来的药。内服外用药品几天，却怎么也不见好，到舅舅给我们打电话说“你娘怕是不行了，你们早做打算”，我们就收拾回家，却没有赶上见最后一面。去年7月，我接到了大哥的电话，说娘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怕是要走了，你们往回走。等到我们兄弟姐妹都回去了，娘却一天比一天精彩起来，娘看着我们说“我想死，却死不了，阎王爷不要。”我说，娘是想见我们了，只是吓唬吓唬我们，娘要活100岁呢，七十三，八十四，您才82岁啊，早着呢。娘说，“不想活了，活着拖累你们，这次我想就死了，却死不下，要把你们害到几时去”。我听到了娘话里的弦外之音，我问娘，是我们不好吗？娘说，你们都好，我就是觉得自己活的年龄太大了，如果我早一点死了，你们就不会为了我丢下工作跑回来，让单位扣工资。娘到老还为儿女们着想，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孤独与无奈。我说，娘啊，社会变了，父母在不远游已经成了历史，不是我们不想守着您，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挣钱是我们的唯一出路。娘点头说是。
　　 记得我小的时候，娘经常得病，我们那里没有医院，在距离我们村5里外的南村才有个小诊所。有一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娘突然病了，她喊我陪她去南村看病。我在前头走着，娘在后头跟着，到了一块玉米地头要过一条渠。这条渠叫海巴渠，因里边有海贝而得名。海巴渠有一米宽，上边的小桥被水冲走了，要过去就得跳跃。我跑着跳过去了，娘没有力气跑，就随便一跳，却掉在水里了。娘趴在渠边，怎么也上不去，我只有7岁，力气小，怎么也拉不上来娘。我就坐在渠边，用脚蹬住渠边的杨树，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娘拉了上来。多亏那个渠不深，水不急，否则就没有娘了。
　　 外爷外婆都是行善忌口之人，他们见我娘经常得病，就让她忌口行善，娘答应了。娘还跟着我婆学会了接生和艾灸娃娃疾病，凡是我们村子的妇女生娃娃，都要叫我娘去帮忙。我们小组60年代以后出生的娃娃，大都是我娘接生的。有一天半夜，娘突然听到有人叫门，点上灯开门一看，是村头苏老头，他急切的说，月留娃哭了半夜，怎么也哄不下，娘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第二天早上娘才回来。原来娃娃还没有满月，肚子疼的光哭，大人猜不透娃娃什么地方痛。娘用艾叶在娃娃肚脐周围灸，不大功夫，娃娃就不哭了。那年我要去青藏高原当兵，娘就和婆给我安魂，在一个鸡蛋上画了人的七窍，放在麦草火里烧了一会儿，就让我拨开吃鸡蛋。由于火烧的时间短，鸡蛋还是生的，蛋黄还是红色的，腥味大，我咽不下去。娘生气的瞪着我说，这是烧过胎的鸡蛋，必须吃了，才能保证你在远路上平安吉祥。我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但为了不惹娘生气，我就闭住气吃了鸡蛋。娘高兴的说，我娃当兵一定会平安回来。
　　 娘外出喜欢去庙堂烧香，闲在家里就吃斋念佛。她念的所有佛经都是我用墨笔抄在折起来的奏折上的。她跪在中堂里，点上清油灯，面对佛祖的牌位，敲着木鱼，拉长声音唱着经文，一柱香烧完才起来。虽然经文里边都是劝人学好，因果报应的话语，但我每次听着听就睡着了，只有娘念的津津有味。娘没有上过学，所认的字都是我们给教会的。特别是经文里边的字，我给娘一字一句的教，她跟着一字一字的学，大凡学5次就会读了，一些生僻字我给注上她会认的别字。83年春，娘和我们村子里的善老婆给龙门洞化来了一拖拉机面粉，要往龙门洞送，我就跟着他们去了。拖拉机拉了面粉头里走了，我就跟着娘和我们村子的其他人朝龙门洞走。龙门洞距离我们村子100多里路，公共汽车通到山下边，我提出坐车去，娘说朝山要心诚，走路去才是心诚的体现。于是，我跟着娘半夜起来往龙门洞走。到了县城是10点多，吃了饭又开始走，晚上12点才到了龙门洞。师傅们听说是化缘送面的，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吃了糊肚面，就睡在麦草铺里。我问娘累不累，她笑着说还好，我真佩服娘，她一路上始终走在前边，特别是上山的时候，她走的比谁都快。我们村子里的善老婆都说她有神仙保佑，3月天气，龙门洞还有积雪，娘一直没有滑倒过，我也吃惊不小。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游各处景点，到铁索那里，我还怕娘上不去，结果她头一个上去了。龙门洞游完，娘说还要去景福山，问我去不去，我说龙门洞都没有看头，不去了。娘就让我先回去，她怕我不知道路，让一个外地大婶领着我一块走。我们走到县城，太阳都下山了。那位大婶是神泉的，她早就到家了。这个时候没有公共汽车了，我只得往回走。走到家里的时候，都晚上12点了，走时穿的新布鞋后跟都磨出了大洞。
　　 娘辛苦一辈子，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看过外边的旅游景点，大都是在我们县周围的山上烧香磕头，化缘送面。她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留守家园，无怨无悔。我总想，等日子好了，有钱有闲了，就带娘出去看看，但我却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娘在我们兄弟姐妹都不在的时候，就匆匆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娘，亲爱的娘，这辈子我没有让您看看外边的大世界，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一定带着您了却这个心愿。
　　
　　 作者，苏周堂，电话，13759739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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