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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三哥(散文)


作者:安子川 举人,3562.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96发表时间:2019-03-05 18:38:14

【丹枫】三哥(散文)
   一
   三哥大我四岁。在我们兄妹七人中,他排行老三,我老四。
   三哥在过完今年春节,就六十一岁了。按照农村的说法,已是花甲老人。
   三哥从小就活泼可爱,长相帅气,再加上他身体健壮,很有眼色,常常是父母和大人们夸赞的对象。尤其是爷爷,更是对他偏爱有加。
   记得从我很小时起,三哥就经常跟爷爷睡。而且我发现爷爷的卧室,有许多好吃的零食。什么麻花呀,米花糖呀,白馍馍呀,有时甚至还有饼干和水果糖。更重要的是爷爷多少算是个文人,脑子里有很多故事,记性也特别好,每天晚上都要给我们讲一段。什么《杨家将》、《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他都能大段大段地讲给我们,非常精彩,活灵活现,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如临其境。所以,每到晚上,我们都争着和爷爷睡,吃好吃的,听讲故事。无奈爷爷的炕不大,一时也睡不下三哥、我和弟弟三个人,再加上弟弟时不时尿炕,害得我们也跟着倒霉,只能听完故事,吃完好吃的后,各自回各自的屋里睡觉。而留下陪爷爷的只有三哥。
   晚上这样,白天也如此。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一个眼睛有疾的老人,出门经常是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人搀扶才能正常行走。三哥年龄比我们大,嘴又甜,又会照顾爷爷,爷爷很是喜欢。每次出门,三哥就成了爷爷的拐杖。那时,我和弟弟都非常羡慕三哥,也争着帮爷爷干这干那,尽量讨好爷爷。可无论怎么卖力,陪爷爷的依然是三哥,只有在他玩耍不在时,这种待遇才能偶尔落在我和弟弟身上。
   直到有一天家里宣布了一条重大消息,我们才明白了三哥深得爷爷喜爱的原因。
   三哥要给我姑家当娃了。
   我不知道三哥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的?但我从每个人的表情上看,他们都显得很高兴,
   因为,我姑家只有三个女孩,没有男孩。去一个没有男孩的姑家当少爷,这无疑是掉进了福窝窝。
   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大年三十的下午。天是阴的,沉沉的很冷,人们穿得很厚。浓浓的年味已经笼罩了村子的上空,肉的醇香和喧天的锣鼓声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绽放出幸福的笑容。姑父就坐在我家堂屋的小马扎板凳上,旁边是我的三哥。最显眼的位置坐着德高望重的爷爷,围坐在爷爷周围的有父亲、大哥和二哥;母亲在烧得很热的炕上给妹妹喂奶;我扒在母亲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开导着三哥,让三哥到姑父家后要听话,要勤快,要和姊妹们相处好。大哥二哥附和着父亲的话,答应三哥只要有时间就会经常去看他。爷爷捋着他那雪白的胡须一直处在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中。我在认真地听着,一句话不说,但我看得出大家都很高兴,好像三哥从此将脱离苦海,过上了幸福生活,全家人也跟着增光添彩似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羡慕的表情。三哥更是神情亢奋,激动难抑,他恨不能立刻站起来跟随姑父出门。只有母亲至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她静静地看着全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平静的如一泓池水,不发表任何意见。即使三哥起身跟着姑父走出了大门,她也没有去送,仍然坐在炕上看着三哥的背影消失在雾气渐浓的暮色里。但我分明看到母亲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那一年,三哥十二岁,我八岁。
  
   二
   那时的我,对三哥的走根本没有多想,觉得他就是去姑家过年,去姑家走亲戚似的,半个小时的路程,说去就去,说回就回的,我们兄弟几个不也常常去姑家玩耍吗?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根本体会不到三哥的走,将预示着以后的他,永远不再是家里的人,他的生活也将随之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几个小时后就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也是我们弟兄几个放鞭炮的美好时刻,更是我们几个好伙伴齐聚一起,通宵达旦玩牌斗地主的快乐除夕夜。但在我的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三哥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闪现一下。我想不仅是我,家里的每个成员肯定都是这样,要不然母亲从三哥走直到大年初二回来这段时间,脸上就没露出过一丝笑容。
   大年除夕的这一天,对于任何一个无忧无虑、快乐无比的小朋友来说,都有一种时间飞速、稍纵即逝的感觉,无不盼望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一个个稚嫩、无邪的童心,体验更多新年第一天的幸福美好时光。
   然而,那一年的大年除夕,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漫长和难熬。我盼望着初二的到来,就像盼望着一个重大节日的到来一样。因为按照农村风俗,初二,我的三哥就会回来,以走亲戚的方式回到家里。可是,就是这短短的一天多时间,却让我度日如年,漫长遥远。
   初二这天,我早早地起床,准备迎接三哥的到来,我设想着各种各样见面的情景,也想好了见面后第一句要说的话。我发现,母亲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以最麻利的动作和最精湛的厨艺准备着各种各样好吃的饭菜。
   时间在一点点推移,太阳如蜗牛般慢慢爬上山坡,村子的四周不时传来鞭炮的噼啪声。我焦急地等待着三哥的到来,两次走出家门,来到村口,朝着通往姑家的土路尽头望去,两次又失望地回来,耐心的在家等待。我不知道三哥的心情是否和我一样迫切,是否也有着度日如年的感觉,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早日回家。
   我更加坐不住了,又一次走出家门,来到村口。这次我没有再回去,而是一直朝前走,走过了一个村庄,又走过了一个村庄。我的三哥呀,你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你真的这么沉得住气?我一边埋怨着三哥,一边继续朝前走,直到穿过了第三个村庄,绕过了一个岔路口,在一个拐弯的尽头,才猛地看到了三哥。
   只见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崭新的蓝色灯芯绒帽子,崭新的黑色粗布棉袄,崭新的深蓝色红卫服外套,崭新的深蓝色基卡裤子,再配上崭新的蓝色球鞋,使得他整个人鲜亮夺目,精神焕发。我瞬间被三哥的这身装扮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难怪三哥急着要去姑家,不急着回来,这优越的条件也太让人羡慕了。和三哥相比,我简直就太不值一提了。虽然也是崭新的粗布外套,但里面的棉衣棉裤却是旧的,虽然头上的帽子看着很干净,但那是年前刚刚洗过的旧帽子;虽然也穿着崭新的粗布鞋,但里面的袜子却是二哥退下来的。为了掩饰我的窘迫,我赶紧说:“我已经接你三次了,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三哥当时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说话。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对我笑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三哥的到来让全家人快乐无比,也羡慕不已。母亲用最拿手的厨艺招待他,父亲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哥哥们围着他问长问短,爷爷抚摸着他的头呵护有加,只有我默默的思索,静静的分享。在祈祷中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三哥在家里多待些时间,让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定格成永远。
   但这只是我的一种意愿。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就很难改变。
   天快黑的时候,三哥走了,在家人的恋恋不舍中走了,离开了生他养他整整十二年的父母,开始了他的新的生活。
  
   三
   的确,走进姑家的三哥,过上了比我们兄妹几个幸福得多的生活,他就像我姑是我爷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一样,他也成了我姑和我姑父唯一的少爷,视若宝贝,疼爱有加。
   其实,我姑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富裕,只因是三个女孩,再加上我姑父的勤劳能干,日子过得比一般孩子多的家庭要宽裕些。
   三哥的到来,虽然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但却解决了我姑父延续香火的大难题。他宁愿让三个姑娘穿烂点,吃差点,少玩些,多干些,也要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给三哥,把最多的爱给三哥。
   因为,我的三哥,让他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也让他从此挺直了腰杆做人,敞开了胸怀大笑,豁出了命干活。
   这一点,我的家人看到了,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了。
   三哥一进入姑家门前的学校,立马就是班里的红小兵代表;学校的宣传队里,他成了人人夸赞的样板戏主角;学校的篮球队里,他成了最活跃的主锋;在仅有的几个上高中名额中,他成了根红苗正的首选……因为这些角色,他最有资格。他是贫下中农的子女。
   三哥一进入姑家的村子,就成了各行各业培养的对象:每年的社火队里,他年年不拉,不是装扮奶油小生,就是化成黑脸包公;大队的干部队伍里,他是最年轻的团支部书记;一张张图文并茂的宣传展板,是他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成……因为这些角色,他最有资格。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而在同一个时期,我的大哥二哥,我的弟弟和我,却有着与三哥截然不同的种种待遇。
   大哥二哥很早就辍学回家,帮着父亲养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白天挣工分,晚上做家务;饭后拉土垫圈,闲时纺线做饭,本该女孩子做的事,在我家里全由男孩承担。我们穿的是破衣烂鞋,吃的是黑馍粗饭。队里招工与大哥二哥无缘,征兵服役大哥二哥靠边,入团入党不敢奢望,想当个好社员也比登天还难。他们只能干最苦的修水库会战,只能老老实实甘居人下……因为,我家很“富裕”,有着地主富农的成分。
   我和弟弟同在一所学校,所有的先进没有我们的份。评《水浒》,批宋江时,我们要表现的更积极才算是合格学生;把爷爷的漫画贴满展览馆,我们要带头批判,才算是和家庭划清界限;只要和贫下中农的孩子一吵架,那就是对无产阶级专政的不满;作业本上只要记录任何的个人信息,都会被说成是“变天账”……因为,我们是专政的对象,有着地主富农的成分。
   我们在没有任何政治待遇的煎熬中老实做人,小心做事。
   我们羡慕三哥,为三哥高兴。
  
   四
   星转斗移,日月更替,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三哥已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
   这四十多年来,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变化:社会的,家庭的,个人的。
   社会的变化,阶级斗争的气氛明显淡化: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取消了成分论;高考的恢复,不再由贫下中农来推荐上学;包产到户的实施,让勤劳的农民走上了致富之路;“三农”政策的放宽,让农村彻底摘掉了贫困的帽子。整个中华大地如春风化雨,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新气象。
   家庭的变化,我家的环境彻底好转。政府摘去了扣在我们头上、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的地主帽子,让我们过上了正常家庭的生活;政府归还了占用我家十多年的三间大瓦房,让我们从此不再居住拥挤的房屋,不再挤睡一个大炕;我们姊妹相继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人说笑,再也不必低三下四地看人脸色;我们可以自豪地提起我爷爷的名字,骄傲地谈论他一生的睿智和勤劳。我们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我们珍惜这美好的生活。
   个人的变化,我们得到了我们应该得到的一切。父亲第一次被选举为生产队队长;弟弟第一次征兵服役,明知道要对越反击上前线,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前往。这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待遇;为的是挣这口气,更重要的是这份荣誉。尔后,大哥成了大队的副主任,二哥接替了父亲的队长职务,我也顺利地考上了高中。我们第一次和贫下中农的子女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只有三哥,在本就优越的环境中健康成长,幸福的生活。年轻时他该得到的政治待遇基本都得到了,在改革的洪流席卷中华大地的时候,他也曾雄心壮志地在地里刨金挖银。无奈三哥所在的村子地处高原,土地贫瘠,严重缺水。不要说灌溉困难,就连饮用吃水也非常不易。在我的记忆中,三哥经常利用空余时间召集五六个人一起,从70多米深的井里用辘轳绞水。后来虽然钻了机井解决了吃水问题,但高低不平、贫瘠荒凉的土地却只能靠天吃饭。雨水足者收成好,干旱少雨饿肚子。当我们姊妹几个无论是种粮食还是种植经济作物发了家治了富的时候,三哥却依然在贫瘠的高原上艰难地耕耘。
   为了让地里出产得多一点,他起早贪黑地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把一车车猪粪拉到地里,又把一车车干净的土拉回猪圈,周而复始,年复一年;为了地里的庄稼不被旱死,他担着水桶,顶着烈日,一趟趟往返于水库与田地之间,用他那微薄的力量,做着同样收效甚微的努力。为了能把日子过得好一点,他恨不能把仅有的贫瘠土地上的每一把黄土都当财神爷供奉,为它施肥,为它松土,为它挥汗如雨,为它劳筋损骨。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无论是种植粮食,还是栽植经济作物,和我们兄弟姊妹相比,他付出的最多,收获的却最少。若不是他年轻时学的一门油漆工手艺,利用农忙时间走乡串户给人做活,贴补家用,真不知道一家老小六口人的日子将是怎样艰难地维持。
   世间事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从三哥走进姑家的那天起,全家人都为他高兴,我们几个兄妹更是对他羡慕不已,就连村里人也说他去了个好去处。他也确实经历了一段衣食无忧、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可是,随着社会的变迁,时代的发展,他的命运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当初的他,多像一头健壮活泼的牛犊,有着踏平坎坷成大道的雄心壮志。可如今的他,又多像一头古道西风下的瘦马,没有了雄心壮志,但依然要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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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的三哥从小就倍受爷爷喜爱,自从过继给了姑姑家,虽说年青时过得丰衣足食,令人艳羡。长大后是以勤劳过日子的农民,贫困的生活中,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通过勤劳的双手,想发家致富。但都没有如愿以偿。相反,一次重大灾难有降临在了他的头上。作者通过对三哥几件重大事件的回忆。表达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表达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这种亲情也会化成无穷的力量。共同渡过难关!全篇文字精炼,凸显兄妹情深,亲情浓郁,感人肺腑!力推欣赏!【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309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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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3-05 20:03:50
  全篇文字精炼,凸显兄妹情深,亲情浓郁,感人肺腑!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19-03-06 18:40:32
  世事难料,曾经的好变成了坏,曾经的坏却又翻转成了好。即使在生活最艰难的一刻我们也要心存希望,经过努力的未来谁又能说不好呢!品读佳作为你点赞,期待看到老师更多的好作品!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3-09 22:36:35
  恭喜老师又获精品一枚,同祝下一篇更加精彩!
梦锁孤音
回复3 楼        文友:安子川        2019-03-11 21:19:45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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