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屯的傍晚炊烟四起，空气中飘散着饭菜和浓烟混合的味道。小丫光着脚站在门外，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那股味道呛得她剧烈咳嗽了几声，她赶忙伸手捂住了鼻子，可是那股味道还是从手指的缝隙中钻进鼻子里，呛得她喉咙火辣辣的。
　　 她忍不住伸手去拍门，“奶奶！奶奶开门呀！”
　　 门“吱呀”一声开了，奶奶那张冰冷的脸上难得带上了笑容，她用温和的语气说：“进来吧！”小丫顿时感到惊慌，通常这是奶奶要狠狠教育她的信号，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脚步错乱地向后退着，奶奶的眼一眯，眼神如刀锋一样划过她的面容……
　　 “进来！”奶奶低吼着，声音从温和变成了严厉。
　　 小丫不敢后退了，她颤颤抖抖地走进屋子，顿时听见屋子里传来小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奶奶闻声立刻跑进了屋子，把小弟弟搂在怀里，柔声哄着小弟弟：“宝呀！别哭，奶奶等会给你弄肉去！”
　　 小弟弟一听有肉吃，立刻停止了哭泣，他脾气暴躁地推开奶奶说：“我现在就要吃，你给我弄！”
　　 奶奶叹了口气，目光扫向小丫，她放开了孙子小宝，慢慢走向小丫，小丫恐惧地后退着，直到脊背撞在了冰冷的墙上，奶奶并没有打她，而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进厨房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小丫很久都没吃白米饭了，平时只有弟弟才能吃到，现在也能吃了她很开心。把每一粒米小心地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次日家里飘浮出了一股久违的肉香味，小宝最开心了，大口大口吃着肉，吃饱了困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半夜里突然醒过来又哭又闹，奶奶迷迷糊糊地把他搂在怀里，他颤声地说：“奶奶，我听见小姐姐在我肚子里说话。”
　　 奶奶一激灵，浑身冒出了冷汗，“别瞎说，你这是做恶梦！”小宝儿轱辘一下爬起来向着炕梢瞄了一眼说：“小姐姐去哪里了？”
　　 她一边哄着孙子，一边看了一眼炕梢，一个黑色的影子印在墙上，吓得她浑身一震，慌忙扭过头去。
　　 这一夜她战战兢兢地再没敢合眼，小宝儿倒是在她怀里睡得香甜。早上起来，小宝儿跑出去玩了，她颠着小脚跟在他身后，就怕他一不小心摔倒了。
　　 邻居见她脸色不好，就关心地问：“黄婶，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跑得过孩子，让小丫看弟弟呀！”
　　 “是啊！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被他们累散架了啊！”黄老太牢骚了一句，继续追赶孙子，突然，孙子“哎呦”一声蹲在地上，手捂在肚子上，她慌忙跑回去，焦急地问：“宝儿，咋的了？”
　　 “奶奶，我肚子疼。”只听“扑哧”一声，把屎拉在了裤子里，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奶奶一边抱着他往家走，一边哄着他：“宝儿，别哭，一会回家奶奶给你洗澡。”小宝儿还在呜呜咽咽地哭着，抱着肚子喊道：“奶奶，我肚子疼，我肚子疼。”黄奶奶连忙扒下他的裤子，只见孙子双腿之间哪里是屎，竟然是猩红的鲜血，她顿时被吓坏了，连忙抱孙子去了卫生所，小宝儿痛得哇哇大哭，不住地扭动着身体，医生给他检查了一下，一脸凝重地说：“这孩子好像是肠套叠，应该尽早送到大医院去医治，晚了怕来不及了。”
　　 医生的话像一道霹雷，震碎了黄老太的心，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医生面前，哀求道：“秦大夫，你就给小宝看吧！大医院太远了，我一个老婆子怎么送他去，我怕路上……”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秦大夫看着黄老太直叹息，说来她也可怜，儿媳是个老师，挨不过批斗时的折磨上了吊，儿子受不了打击也抹了脖子，留下一双儿女，黄老太一个人带，在这个没吃没喝的年代，能生存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他连忙拉起她说：“黄婶，不是我不给孩子看，是我无能为力，这个病很危险，是肠子和肠子套在了一起，弄不好把肠子磨破了，孩子就没救了，你就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快去大医院吧！”
　　 黄老太六神无主地抱起了小宝儿，这个时间只能求大队的车去医院了，大队长胡安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他曾经因为黄老太虐待小丫和她大吵了一架，黄老太当时骂他骂得很难听，如今为了孙子只能舍出老脸去求他，没想到胡安并没有难为她，亲自驾车送她们去医院。一路上快马加鞭催，马跑得极快，因为马车跑得太快了，在一个下坡马儿失控了，车在急速中翻掉了，小宝儿被黄老太紧紧搂在怀里没有受伤，她自己摔断了胳膊。胡安的伤很轻，他是看事不好先跳下了车。
　　 此时车已经散了架，想去医院只能走回去再找马车来，黄老太一时间没了主意，胳膊很痛，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指责胡安没安好心，把马车给赶散架了。
　　 胡安顾不上听她胡埋怨，伸手摸了摸小宝儿的鼻息，眼看着孩子出气多进气少，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从黄老太怀里抱出孩子，谁知黄老太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说：“不行，我不能把宝儿给你，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怎么活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胡安严厉地说：“你不把孩子给我，会耽误治疗啊！”
　　 “我不管！”黄老太紧紧地抱着孙子就是不撒手，胡安没办法只好骑着马回去求助，留下黄老太抱着孙子坐在冰冷的地上，此时小宝儿的呼吸越来越弱，他的肚子正慢慢鼓起，撑起的地方圆咕隆咚的，好像一个人头，黄老太吓得尖叫了一声，手按在小孙子的肚子上，用力地想把那个凸处起给按回去，可是不但按不回去，反而越鼓越大，眼看着就要涨破肚皮冒出来了，黄老太吓得大惊失色，紧紧地抱着孙子的肚子，喃喃地哀求道：“老天呀！求求您别带走我的孙子，你就是要我这条老命都可以啊！”突然，“砰”的一声，小宝儿的肚子涨破了，里面伸出一了只骷髅手，这只手一下子掐住了黄老太的脖子，黄老太呼吸一滞，连尖叫声都没能喊出来。突然，她看见一个骷髅人从小宝儿的身体里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黄老太顿感毛骨悚然，她拼命挣扎，居然挣脱了骷髅人的手。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猛然抬头，看见骷髅人正掐着小宝儿的脖子，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声的惨叫：“死丫头，要报复就报复我吧！”她喊着喊着突然住了嘴，看见一堆肉从小宝儿肚子里流出来，慢慢地堆起一个人，逐渐变成了小丫的模样，她流着泪问：“奶奶，为什么杀了我？”
　　 黄老太此时已经忘了恐惧，颤声说：“因为你小弟弟要吃肉。”
　　 “他要吃肉你就杀了我？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对我如此残忍？”
　　 “你不是孙子，你是孙女，女娃有啥用？有啥用？再说，你们两个我只能养活一个。”说着说着她突然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小丫！是奶奶对不起你，奶奶还你一命就是，求你别伤害你小弟弟，他还小啊！”
　　 小丫哭了，那双漆黑的眼眸变得血红，她扑上去紧紧掐住了奶奶的脖子，奶奶的泪砸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一颤，血红的眼眸渐渐变得晴明了，她的手慢慢松开了，身体飘向了小弟弟。
　　 “小丫！求你，你杀了我，别伤你弟弟！”黄老太跪着向她爬了过去，一滴血泪从小丫的眼睛里流出来，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弟弟的肚子，一阵风吹过，她彻底消失了。
　　 胡安赶着马车回来时，只见黄老太呆坐在地上，小宝儿躺在她的怀里，睡得很香甜，竟然没了生病的样子，他狐疑地问：“小宝儿好了？”黄老太点了点头，把小宝儿轻轻地放在了马车上，摇晃着身子慢慢地向前走着。
　　 “黄婶，你干什么去？”
　　 “我去派出所。”
　　 “你去那里干什么？”
　　 黄老太回头凄惨地一笑道：“自首。”
　　 这时，一股冷风刮过，天空中回响着似哭似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