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已经有了些时日。裹了一个季节的身体依旧收缩着，拉链、衣扣将衣缝紧紧地结合着，对春天的信息闭口不言。倒觉得立春也仅仅是说一说，没有实际性的进展或行动。哄人吗？
　　 树梢动了，过了一阵子又动了动。几片从秋末坚挺过来，想向那个季节证明几许虔诚的枯叶，终是晚节难守，皱着一脸的尴尬飘落下来，着地时才省悟，自己所谓的忠于是多么的多余。
　　 树梢又动了，连枝杆都跟着微晃。那些残存的枯叶早已被清理，就连旷野上的草桔朽杆也都被驱赶到低凹的角落里。这枝梢，一番一番的扶摇又为谁做？
　　 我隔着窗，望着树。那是一棵老柳了，它的梢条经常出现在窗口，一年四季或动或静，或舞或蹈，每一次注目它它都会呈现一种状态，节气在它的各种状态里界定得分外明晰。如此，那页方窗倒成了窥视自然变换的一框荧屏，一幕情景。
　　 以为梢柳会摇来几丝春暖的，因为柳是春的信使，负责传递春天。天色却阴得沉重，周围所有像被捂盖在无光的棚中。如若不是窗口的灯光，缕缕条梢早已被黑色模糊侵吞。这时，窗外的地面传来叶片的走动声，它们成群结队在院落里走过来涌过去，时轻时重时快时慢，惊得窝棚里的那几只鸡和那只小黄狗也跟着嚷嚷起来。
　　 几片雪扑落下来，硬生生，如谁从漫空中撒下了谷米。触碰了树梢，触碰了屋瓦，触碰了院落墙角堆放的杂物，当它触碰了窗的玻璃才被它微弱的声响吸引。就想着这雪是不是来时走得迟缓，或者在路上遇到了堵塞，或者被别的什么事情给缠着牵扯着，晚点得有些过头。以至它到来时，那趟冬日的末班车已经开远。
　　 它站在原地，原地已有人号下，正在扫除积尘准备迁入。犹豫间手被牵住，啊！是春的使者邀它到冬末春初的舞台，舞动冬天的最后一幕，开启春的最先一曲。这样的安排完美，恰好！
　　 这一夜，我微闭双目，隔窗倾耳静听。……雪的舞动声时近时远，时轻时重，更多的是柔声细语，脚步轻盈，声响里有歉意，又有些草草收兵的感觉；倒是那棵老柳，歇了一个冬季后有了精神，它抖擞肩膀，手捋长须，八字步叉开，一腔亮嗓响彻周际，昂首抬脚间遍扫残冬，唱响春天。只是苦了我那一窗的玻璃，凑热闹似地随着老柳“噼叭”迎合。
　　 我一直担心的是那一幕阴沉黑厚的天色，它何时拉开？
　　 那幕后，或许有谁正在布设青草、绿叶、溪流，导演蝴蝶、蜜蜂与百鸟共鸣；或许有谁正在指挥，与春天的对手或敌人开展着搏杀、战争；也或许正在召开着一次温馨和谐的茶话会议，大家回往一下旧事，畅谈一番未来，安排一下近期细事。幕后的事与幕前的事，很多时候是相似的，相联的，不言而喻的。
　　 隔着夜的幕，我听到了牛羊奔出栏栅时的喧叫，我听了万马奔腾的奋蹄，我听到冰河解冻的碎响，我听到了蜂蝶鸟虫动听的咏春，我听到柳丝婆娑轻微的摩擦……
　　
　　 春涛
　　
　　 以为是汛期河床传来的声响，沉重，浑厚，劲足，连窗上的玻璃都应和着“呼隆呼隆”震动。心想着洪水的势头正在猛烈地左冲右撞，不把河岸冲垮誓不罢休；河岸轻蔑着洪水的肆意，泰然自若地抵挡着。双方的攻守升级着战情。在为谁的胜败担忧时，就觉着多余。天地自然间，它们的这些小撕打小纠缠实在微弱，远不及一只蚁虫从大象背上爬过。然而，一条河的呼啸怒吼，与一个村庄一块田地几棵树木，已经是一份震撼一件大事了。
　　 这样想着那条河床。它必然会遭遇一股寒流，行走间的水像谁（应是个严厉的指挥官）喊了一声：立定！整条河令行禁止，齐刷刷原地定格，固态。风被及时派遣过来，嘴对着河面呼呼作响，似是要把一锅滚烫的水由烫吹凉，由柔吹硬，依河就势吹出各种形态，吹出硬铮铮冷冰冰的模样。果然，一河的水就不再是水。硬且硬得与石一般，透且透得清彻玉亮。行走在河面，薄弱处被踩得碎响，坚硬处用力踹用石砸都不见丝毫变化。立于冰面遐思：这河曾经腾、跳、跃、动，激荡起伏，极尽招数；这岸曾经泰然面对，水来土掩，浪起石挡，险境里几近失守。彼此轰轰烈烈，甚至你死我活搏拼一场。浪息潮退后，河岸被冲击得豁豁裂裂，周身伤痕；风平浪静时，水经不住呼啸寒风的吹刮，被固态成不同的形状（不知是否随水之愿）？停动在一个季节里，是等待？是期盼？不可知。
　　 河岸上的草淡定如佛，对河床里发生的事情默然抿笑。粗看过去，那一头逢乱枯燥的顶项，那一袭褪色的素衣，与当下时节大不相宜，寻根部却令人惊奇——它在生机勃勃中悄然泛绿！这让河床的冰面有了盼望；冰下的鱼虾奔走相告，它们在鱼草丛里已经玩转得有些厌感，无意中听到震裂的响声，随之即有大小不匀的冰块从顶项飘过。阳光钻进来，蔚蓝的天色被冰割裂，横横竖竖地移动着，鱼和虾端坐在水草上，静候着一个季节过去，另一个季节到来。
　　 村人中，那些不习惯睡长觉的人，板在床上翻来覆去，忽地听到冰碎的响动，再仔细听，果然那讯息是从河床上传来，声响由弱到强，接连不断，如浪如涛却又非浪非涛，鼓动着诱引着你不得不穿衣出门——河岸上的那几庙田地该翻翻，种春喽。
　　 那窗面“呼隆”作响的玻璃，应和的可不是啥汛期的河涛。那一阵接一阵传递过来的声响，细细分辨，呵！是一挂挂过节的鞭炮声。若将一挂鞭炮拿在手中燃放，作响的仍然是鞭炮，若是在初夕夜千家万户集聚在同一时刻统一行动，谁还会听出燃放的是声声作响的鞭炮，那分明就是一波接一波来自河床的肆意翻滚的浪滔声。
　　 初春的宇空，那不绝于耳的浪涛，正在彩排着一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