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后对面岭畈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耕地，大部分是我村的属地。其中岭脊偏西，有一块六分大小的畈地，这块地是集体分到我名下的责任地，多年无暇耕种，地表荒芜。
　　 我虽然是农村户口，却成年在城里落脚谋生，近几年干起了繁忙的快递物流，家里的田地便顾不上，基本成了茅草、灌木和荆棘的天堂。
　　 村里其他乡亲，他们大多和我一样，都放弃了世代耕作的土地，一个劲地往城里挤，连老人也不例外。要么在城里务工，要么去城里带孩子陪读。田地基本上处于荒芜状态，没人过问。
　　 各级地方政府的重心在工业，我们县也不例外，每年政府隆重地组队到沿海去招商引资。政府对农村倒也没有说全部遗忘，对农业生产
　　 不闻不问，但是对于农村有关建房、土葬、烧秸杆，逢年过节放鞭炮，便蛮横插手干预，实行懒政，一禁了之。美其名保护节约土地资源，实行生态环保。可节约保护下来的土地资源却是任其抛荒。农村式微，这是不争的事实。
　　 放眼往上看，从古到今，国家不富强，最先亏待的便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看看城市公园里休闲的老人，多半是国家干部和工人，领着不菲的养老金，可尽情打牌、跳舞、提溜鸟笼。再看看农村的大爷老太们，年轻时挥汗如雨，到处兴修水利，开荒种粮交公粮，养活着全国人民，现在到老了，每月却不足百元的养老金。他们不得不进城，去工厂看门做保洁或干零工，要么去扫大街搞环卫，尽量挣些养老钱，减轻儿女的负担。
　　 我蜗居县城，看多看淡了别人削尖脑袋挤进城的艰辛，加上自己年近半百，斗志有些颓废，开始恋家，怀念起以前的农耕生活。顽冥不化的我，便想回村找块地种种。重温一下，先人科头赤脚，耕种劳作的场景。
　　 人活在世，内心总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年轻时为生计所迫，或放弃或抑制了很多内心追求的东西。随着压力的疏缓，以及世事更迭，生命的无常，活出自己的意境更加强烈。范进中举是一种意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是一种意境。
　　 去年上半年的一天，我特地去田畈地头转了一圈，想物色块地种种，最后就选种了岭上这块六分畈地。只因这块畈地离家近，地里的灌木相对来说还算偏矮小，荆棘茅草不算很茂密，开垦起来应该不是很费时费力。
　　 曾听母亲说，这块地前几年无偿地给了堂嫂种了几个季度，后来堂嫂去城里带孙子兼做小生意，地才荒了下来。
　　 夏季显然是不适合垦荒的季节。草木疯长，葱茏茂盛，岭畈小路荆棘密布，难以行走。我审时度势，决定沿用毛主席主创的战略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打。等深冬，草木枯黄凋零的时候，再来斫草拓荒。
　　
　　 二
　　 快递忙到腊月年底，才等到了几天的空闲，第一时侯便想到的是，怎样开垦这块荒地。
　　 我戴好手套，握着茅镰刀先清理地畈小路，茅镰刀左划右削，在茅草和灌木丛中摸索前行，好不容易到达地头。
　　 我在地边转了两圈，眼前满地密布的芭茅高过人头，密集的叶尖像千军万马齐聚。夹杂在芭茅丛中的灌木和杂树，更是象横刀立马的将军，率千军万马，在布置天罗地网，向我这个不速之客示威，抗议我威胁侵犯它的领地。
　　 我审视着满地比人还高的芭茅和灌木，思忖着若没有凑手的工具，如果靠人工砍斫清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年底这两天假期根本无法完成。
　　 看样子还得用老祖宗的方法，刀耕火种。
　　 我扎紧手套，握着茅镰刀，花了点时间在地块周边割开一条隔离通道，以防点火后火势蔓延外泄。
　　 然后我割了几把茅草，来到地头上风带，将茅草围在一丛茂密的芭茅旁，捻亮了打火机。
　　 火苗窜动，烟雾腾起，密集挺立的芭茅叶经火舌一舔，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尖叶纷纷疲软卷曲，一眨眼便变成了灰烬。
　　 大火雄起，热浪袭人，火焰烟雾往上窜向云霄，到处都是因燃烧而弹扬起的黑黑的灰烬。
　　 火势之大，出乎我的意料，更超出我的掌控之外。这吓人的阵势，让我极度慌神。心在虚，脚在抖。因为满山满岭都是荒地，枯黄连绵不断。要是火势突破隔离带，象近年美国的山火漫延，烧向旁边的树峦，和峦脚下的村庄，殃及无辜，那就完蛋了，这滔天大罪，要在牢里过年，余生把牢坐穿。
　　 我心里这个悔啊！人心不足蛇吞象，真不能太贪。做个快递小老板天天有收入，空闲时上上网，看看书，写写文章多好。先人科头赤脚耕种，毕竟已经成为历史，缅怀只在心里，何必冒险付诸行动，殃及无辜。
　　 政府禁止烧荒，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我握着茅镰刀，围着火场转圈，竭力清理隔离带上的残草灌木，扑踩着企围突破隔离带的小股火苗。但火势漫延得厉害，连带着将旁边的几块荒地一同烤燃烧起，我欲哭无泪……
　　 好在周边还有零星耕作的庄稼地，切断肢解了连绵的荒岭。一个小时后，大火才渐渐熄灭，我满身烘热瘫倒在密布灰烬的草丛里，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地。
　　
　　 三
　　 一年之计在于春！
　　 正月忙完走亲访友，我便再次记挂起那块腊月烧荒过的畈地。无奈天公不作美，总是淫雨菲菲，只能冒雨在地边查看盘算。
　　 我不是耕作的行家，只在年轻时，稍微跟随父母侍弄过土地。由于自己做着快递，就没有充裕的田地劳作时间，犁耕翻转土地是不可能了，俺的耕作方式只能选择粗放式，广种薄收，无法达到先人崇尚的精耕细作要求。我的内心倒不要求我自己，每年耕种多少亩土地，土地上有多少收成，毕竟现在的农村不再是依赖土地裹腹。
　　 地里烧得一片狼藉，第一步便是清场，茅草枯叶全部烧掉，变成黑的灰，但灌木和芭茅的茎干主枝还在。零星的点缀在焦黑的地上。黑黄的枝干仍比人还高，也照例笔直向上，它们仿佛在誓死宣示自己的领土，倔强地向我示威。
　　 起初我想当然地扛把铁锹清场，不算顺利。因为没带刀斧，只是用铁锹斩灌木。角树木质疏松，很容易斩断。而一些樟树、苦楝树、木子树和黄槿蓬就难斩多了，结果将锹抦扳断，无功而返。
　　 再次来地里清理，多带了刀斧。先用刀斧砍斫散兵游勇式的灌木，剩下的乌合之众芭茅主茎，就不足畏惧了。
　　 我是个左撇子，虽说干活只能慢性子，但弯腰驼背刀砍斧斫，毕竟是耗体力的，加上久疏农活，很快就气喘吁吁，身上就冒汗，只能脱衣再干。“一粒米，千滴汗，粒粒粮食汗珠换”，此话不假。
　　 灌木枝杈堆积一旁，今后可以派上用场，种些豆角，用它搭架，再好不过。
　　 灌木可以斫倒，芭茅就难以清理。地表的茎杆可以砍斫，但地下的宿根难以斩绝清除。随便锹开一块泥土，露出盘根交错的白色的毛根。拔开刚割过的芭茅茬，可以发现里面很多类似竹笋一样的芽锥在探头，粉红的外苞衣露出嫩绿的叶子——我要出去，我要展示生命。
　　 真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对付芭茅，看来只有在斩掉它的主干茎叶后，再喷洒除草剂。随后用大锄将它的主茬挖起、掀翻。经烈日曝晒，再堆积成丘，烧成火粪。挫骨扬灰，重新撒到它的曾经的领地，让它换种方式捍卫自己的领地吧。
　　 收工时，衣服搭在背上，肩上扛着锹，手握刀斧，站在地梗上回望着清理干净的地块，内心很是舒畅。大正月的，人家在家喝酒吃肉，烤火打牌。我在风雨锻炼筋骨，收拾畈地。展望着一二个月后满地的葱绿，那也将是属于自己生命中的一抹绿色啊，内心便泛起一份的甜蜜。
　　 过些时日，待莺飞草长时，在地表喷洒除草剂，待杂草枯萎殆尽，便种一些自带根瘤菌的豆科作物为主。三分之一的面积种黑毛豆，另外三分之二的面积种春豆角、红豆，绿豆和花生。丰收的毛豆可以做豆豉佐菜，红绿豆可发豆芽，伏旱蔬菜淡季缺菜时，改善生活。并且豆角和红豆绿豆结荚成熟，可以清晨早起收摘，不耽搁上午送快递。这样，在盛夏酷暑时，送完快递回家，还能够从冰箱里有一碗冰镇绿豆汤喝。
　　 拓荒耕种，不仅小有收成，还能让我重温，那份内心深处远去的情怀。
　　 自己在躬耕的过程里，看荒草丛中，孕育镶嵌着一方工整的绿意，内心便满怀希冀和憧憬。看作物岁岁年年花开花落、春华秋实。无意间，让自己飞度的岁月，也有了个见证。
　　 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