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大爷是我爷爷的大儿子，他一生引以为自豪的是当过三年兵。
　　 大大爷的大名甄世牛，是出了名的牛，艮筋头，认死理，谁也治不了他。听说他的排长赵花人是位旧军队过来的，身上表现出一些恶习，大大爷很是看不惯，因此跟他结下了梁子，两个人都放了狠话，排长说：“不把你复员回家，我这个排长就不当了！”大大爷说：“不把你罢官免职，我绝不复员！”
　　 四八年秋天，田野里高粱熟了，大大爷领着堂兄带上自种自制的二斤大烟再下南乡去卖。
　　 几天后的黄昏他来到南乡的袁家寨袁老大的家，奶奶曾在袁老大家当过奶妈，大大爷便叫袁老大为袁叔。大大爷把袁老大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几年来跑烟土挣下的钱也都寄存在袁叔家。
　　 大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袁老大跟前的方桌上，说：“袁叔，这次我又带了二斤大烟，你给找个人家卖了吧。”
　　 “好的，明天我就去找人。”
　　 连日的赶路让大大爷和堂兄十分疲劳，吃过晚饭困意袭来，二人来到小西屋倒床就入睡了。大大爷有个三更起夜的习惯，醒来发现堂屋亮着煤油灯，隐隐约约听到袁老大在给他的大儿子说话，虽没听清说些什么，但感觉到和他俩有关。第二天天不亮，他的大儿子就出去了，过了午饭时才回来。这天晚饭后，袁老大说：“世牛，你大哥今晚有事，你和世槐晚上去西地看场吧。”
　　 傍晚时分，大大爷和堂兄夹着铺盖卷出了寨西门，穿过寨桥，来到打谷场。打谷场上，一捆一捆沉甸甸的高粱铺展在场上，二人各自找好位置席地而躺。
　　 在这沉寂的夜晚，只见四个人影脚步匆匆，由远及近，听到有人说：“袁老大真不是个东西！”
　　 “就是！就是！”
　　 “干这样缺德坏良心的事儿！”
　　 “管他呢，我们有钱挣就行！”
　　 四个彪形大汉路过打谷场，发现场上睡着两个人，便停止了议论，悄悄地向寨子走去。大大爷抬头看了一下他们走过去的背影，发现他们腰里都鼓鼓的，像是别着家伙。
　　 “世槐，醒醒，别睡了，我感觉今晚有点不对头，咱俩还是躲一躲吧。”
　　 大大爷他们躲进高粱地不久，就看到袁老大领着那四个彪形大汉来到打谷场，发现被窝里没人，疑惑地问了一句：“人呢？人去哪了？”
　　 “刚才我们路过的时候还看到两个人躺在这里。”
　　 “要知道是他们两个，就省事多了。”
　　 “我们到处找找吧。”
　　 找了半天没见人影，几个人又回头进了寨子。
　　 大大爷怕他们回寨子找不到人，再返回来搜查，趁机溜出高粱地，不敢走桥上，趟水过河，翻过矮墙，来到寨子西南角的方叔家。方叔听过大大爷的描述后说：“他这是想谋财害命呀！”
　　 “孩子，别怕，你俩就在我这躲一晚上吧，明天找个借口赶快走。既然他起了这心，你们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天明，大大爷二人回到袁家，袁老大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拿出一包东西扔到桌上，说：“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去哪了？”
　　 “没去哪呀，我们一直都睡在场里。”
　　 “去找你们的时候怎么不在呀？”
　　 “哦，那会儿我们可能去河里抹澡了。”
　　 “人家说这包东西是假的。”
　　 “袁叔，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掉包了。”大大爷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块来。
　　 “这是我从上面掰下来的一点，留着自己抽的，不信你比比看。”
　　 袁老大说：“他们也太赖了，明天我找他们换回来。”
　　 “袁叔，不用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把我放你这的钱给我吧，我和世槐今天进城有点急事要办，需要这些钱。”
　　 “那钱东庄的你二舅借用了，等明个儿我给他要回来你们再走吧。”
　　 大大爷明显觉得这是托词，心想，六百大洋算啥，还是保命要紧。
　　 “袁叔，我们真的急着办事，家里有多少我们就带多少吧。”
　　 袁老大见他们执意要走，也不好强留，心思一动，只拿出二十块大洋：
　　 “家里就这么多了。”
　　 大大爷哪还顾得上多少呀，接过来匆匆逃命去了。
　　
　　 2
　　 大大爷二人当天赶到县城，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了这次意想不到的惊险，几年的烟土生意让他差点财去人亡，就不想再做下去了。
　　 第二天二人没有目的在街上闲逛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活干。
　　 “甄世牛，牛哥，真是你呀？”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同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发现两个穿军装的人，喊他拍他的人正是小土匪余发财。
　　 “你，你这是？”大大爷不解地问。
　　 “投了，改邪归正了。”说着笑了笑，看了一下身旁的那个军人。
　　 “牛哥，这位是我们的司务长，魏大哥。”
　　 “长官好！”
　　 说来话长，前两年大大爷路过韩集，天刚落黑，遇上三个土匪打劫，领头的就是余发财。
　　 余发财没想到的是，他们三个反被大大爷打个鼻青脸肿狗啃泥，趴在地上只求饶。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他们成了好朋友，余发财多次劝大大爷入伙一起干。
　　 大大爷哪会当土匪呀，从小爷爷就教育他“好铁不打钉，好孩不当兵，当兵没有好孩子。”何况是土匪呢。
　　 余发财更没想到的是，这年正月初三拂晓，土匪的老窝常寨被我军包围了，顷刻之间枪炮齐鸣、火光冲天，喊声震天动地：“缴枪投降不杀！”战斗十分激烈，寨内一片混乱，哭泣声、枪炮声响成一片。一直打到第二天拂晓，东南角首先被攻破了，我军冲进寨内，土匪被迫从西南角和西北角扑沟逃窜。岂知我军早已部署妥当，出寨不到半华里，就受到埋伏部队的截击，他们企图再返回寨内，又迎头遇上追兵，被团团包围在一个沟凹里，他和一百多个弟兄都做了俘虏，后经教育改造，被整编为县队三连。
　　 余发财得知大大爷眼下的处境后，对司务长说：“魏大哥，咱们炊事班正缺人手，不如让牛哥先给咱帮帮忙吧。”
　　 魏步书看了看大大爷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便答应了下来。
　　 转眼到了春节，大大爷在部队炊事班干了近半年，可不能随便回家，他拿出逃命得来的二十块大洋，让堂兄甄世槐捎回家给爷爷过年，并千叮咛万嘱咐：“回家时你先到集上，买五十斤肥猪肉、一袋白面、两捆粉条，剩下的钱交给你二大，就说我不能回去过年了。我想，这些钱除了过年，也够家里花上一个春天了。”
　　 “世牛，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春节过后，王连长王二杆子收到梁司令的来信，剿匪司令梁大志跟二杆子烧过香拜过把，一起剿匪反过霸。这次诚邀二杆子携其部下调往阜阳公安大队负责稽查工作，并得到了上级的批准。迁移之前，大大爷获准回家探亲一周。
　　 大大爷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被爷爷吼住了，“滚！滚出去！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一走大半年人不回来，连个信都没有。还说春节一定回来，万一回不来就让人捎钱回来，捎的钱呢？等你捎回来钱，全家人都饿死完了！”
　　 大大爷听到这才算明白过来，靠着门框愣愣地站着。
　　 “爹，你听我解释，要是不听解释，我扭头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你说，看你有什么说的？”
　　 “世海，你去把咱大哥叫来。”大大爷对站在一边的大弟弟说了一句。
　　 大哥甄世槐看到大大爷说了一句：“世牛回来了。”立刻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地蹲在门边。
　　 “爹，你问大哥吧。”
　　 没等爷爷开口，甄世槐就说：“二大，我对不起您，世牛让我捎的钱，路上让土匪给劫了，回来我没敢给你说。”
　　 爷爷一听便明白了咋回事。
　　 “他大哥，那你的钱怎么没被劫？春节你买了五千头的鞭炮，放了半晌都没放完。一春天你家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村里人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发什么大财了。”
　　 “我的钱在里面装着，他们没有发现。”甄世槐小声说了一句，明显底气不足。不过，大大爷和爷爷都听到了。
　　
　　 3
　　 三连那次部队转移，虽跨两省，不过是豫皖交界，东去百里，但是有质的区别。三连从地方部队改编为野战军，隶属三野。大大爷知道他们的最高首长是陈毅元帅。大大爷还是小有名气的，县剿匪司令梁立志，当时的粱大处长就认识大大爷，这件事情得从头说起。
　　 大大爷有三更起夜的习惯，他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向路对面的厕所走去，回来路上突然撞见一个人，随便问了一句：“什么人？干什么的？”那人不但没有应声，反而拔腿就跑。大大爷心想，这个家伙一定不是好人，好人是不会跑的。
　　 “站着！别跑！”
　　 “快抓坏蛋呀！”
　　 大大爷猛喊两声，一个箭步追赶上去。只见那人迅速扔掉手里的东西，闪电般向南逃窜。大大爷不被扔掉的东西分心，只想着不能让他在自己的手里逃掉。转眼追到南门，那人看见南门有两个哨兵把守，掉头躲身反跑，企图躲过大大爷的追赶，哪知大大爷反应迅速，猛扑过去，死死地抱住那人，几经挣脱没有得逞，后被赶过来的两个哨兵帮着按倒在地，反绑了那人，大大爷这才松了口气，对两个哨兵说了一声：“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这也是我们的事儿。”
　　 “你，你这是？”两个哨兵异口同声地笑着问道，大大爷才发现自己赤着脚、光着背。
　　 “只顾撵这家伙，真不知道啥时间跑丢了鞋子和衣服。”
　　 “你是哪个单位的？用不用我们帮你把他押回去。”
　　 “不用了，我是前面公安大队的，路不远，他跑不了的。”
　　 当大大爷押着那人回来时，看到自己班里的七八个弟兄迎面走来。
　　 “让你们抓人，你们去哪儿抓了？”
　　 “我们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喊醒，就向北门追去。”
　　 大大爷把那人交给班长，就回头找那人扔掉的东西，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是一块烟土，大约有四五斤重，还有二百块大洋。
　　 经一番审讯，才知道那人叫李天放，三十五岁，是个掌控一百多人的土匪头子。
　　 当时顺城已经解放，部分民团及土匪缴械投降、悔过自首。李天放经过我军宣讲政策，深感大势已去，这次既然翻了船，也不想再做垂死挣扎了，于是给公安大队的官兵带路，包围了自家的老窝，众匪没做任何反抗，交出了枪支弹药。
　　 这次公安大队共收缴匪徒两挺机枪、一百多支长短枪、十余箱子弹，还有五十斤烟土和两千块大洋。梁处长知道后，亲临公安大队开会表扬了大大爷，并当场宣布了任命书：任命甄世牛同志为顺城公安大队稽查科稽查一班副班长。
　　
　　 4
　　 1949年5月9日，大大爷前往蒙城送信，返阜时接受了一项更艰巨的任务，将一罪犯押解到阜阳。在当时正常情况下，押解一个罪犯需三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因蒙城平乱吃紧兵力奇缺，经双方首长研究决定，有大大爷顺便带回。
　　 大大爷“一人制伏仨土匪，光背赤脚擒匪头”早在军中传为佳话，首长相信他能完成这次任务。
　　 大大爷接受任务后不敢怠慢，天明就上路了。他先将犯人五花大绑，大臂背向后缚紧，且与颈、肩、上身固定捆绑一起，使其无法自由活动。留小臂和双手不绑，是为了让犯人在押解途中能勉强自理生活，吃饭、喝水、上厕所。
　　 大大爷全副武装押解着五花大绑的桑天理，不停地命令催促其赶路。天近晌午，不足半程，大大爷担心起来，天黑前赶不回去，还得找地方住宿，多少有点麻烦，大大爷灵机一动说：“小桑同志，我看你的问题不太严重，等回去后不如去我们班，咱们一起干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来，我给你松了绑，咱们吃点干粮、喝点水，抓紧赶路吧。”
　　 来到路边一棵大树下，大爷爷给桑天理松了绑，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他，取下水壶递给了他，让他喝了两口。
　　 松绑后他们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天黑透之后他们赶到插花镇。大大爷看到两个卫兵说明情况，委托看管，卫兵爽快答应了。为保险起见，大大爷又将桑天理五花大绑起来，且绑得更紧、更牢。
　　 第二天大大爷只是给桑天理松了松麻绳，并没解绑，押着桑天理启程赶路。半晌抵阜，交差完事。桑天理因是会道门头子桑定山之子，并为其父通风报信，造成我军两个连的指战员被活埋一坑的特大惨案。情况核实后，分区对这个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桑天理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了枪决。
　　
　　 5
　　 自从三十多岁的王连长娶了一位年方十八貌美的学生妹，四十多岁的赵排长心里就开始痒痒了。王二杆子能娶，我赵花人也要娶，下就给上级组织递交了申请，并很快得到了上级的批复，准予婚恋。
　　 位于西城墙南段的东侧、三府街的西端有一条南北老巷，这条不长的小巷处在其他街巷的包围之中。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巷子的东侧有座建造秀丽的邱家私人花园，故小巷取名“邱园巷”。在院落的东部和南部各有一幢高大的古建筑，屋面飞檐挑角，屋内重梁起架，虽历经数百年，未见老态龙钟样。刘家祠堂过去是三层大院，从前街到后街与邱园巷平行，后来阜城最早的一家公立医院，阜阳县卫生院在刘家祠堂成立，1952年改建为西城小学。
　　 小学有三名年轻未婚的女老师，三连暂借祠堂一角临时办公，赵排长却打起了持久战，对三位女老师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一个不成，换一个，换一个不成，再换一个。
　　 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可赵排长就不信这个邪，三打三败，还硬死缠烂打。办公室骚扰，宿舍门口拦截，害得三位女老师不敢单独出来，宿舍、办公室都是同进同出。
　　 开始她们还给赵花人留着面子，客客气气地拒绝，后来忍无可忍了，就专捡难听的说：“异想天开，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吃了败仗的赵花人相信，东边不亮西边亮，此处不成功，彼处有可能。
　　 与西城小学毗邻的阜阳公共体育场也坐落在三府街，这条街是阜城较偏僻的一条小巷，中间仅是条石路。在当时只有到召开群众大会时，这条街上才热闹起来。街两侧多是土坯民房，只有几户小瓦青砖。不过宁家大宅却很是显赫，房高、屋多、雕花门窗、造型讲究。赵花人感兴趣的不是这些，而是这里的阜阳中学女生部。
　　 赵花人看到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学生，哈喇子都滴了下来。整天尾随堵截硬搭讪，结果女生告诉了老师，老师反映给了校长，校长找到王连长，王连长便找到赵花人谈话：“再敢骚扰女学生，就给你撤职处分就地复员！”
　　 赵花人是个老兵油子了，怎会善罢甘休？卫生院、磨具厂、供销社、博物馆……只要有女同志的地方，都会有他的身影出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当时三连营区有两间屋子分别关押着两个女犯人，都很有姿色。赵花人就以做犯人的思想工作为名，找了个更漂亮的女犯人，让卫兵打开房门独自进去了。
　　 “给我老实点儿，抬起头来！”
　　 赵花人说着就去脱女犯的裤子，女犯不从，他顺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女犯一个趔趄，他顺势扑了上去，扒下她的裤子，狠狠地压在身下，手忙脚乱脱了自己的裤子，女犯挣扎着喊叫：“长官，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时大大爷正好路过此地，卫兵使了个眼色，大大爷心领神会，赶忙跑去叫来连长，连长冲了进去，把赵花人从女犯身上拉了起来，喝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啊！”
　　 赵花人迅速提上了裤子，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没干什么，跟她闹着玩呢！”
　　 赵花人这次闹着玩，可真的玩大了，分区司令员得知后做出决定，撤销他的职务，开除军籍，判处有期徒刑5年。
　　 这样一来赵花人跟大大爷打的赌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大大爷的赌气已出，就像泄了气皮球打不起精神，无心在部队再待下去了，就向连长打了复员报告，返回老家了。
　　 这就是大爷爷的传奇故事，我为有这么一个有智有谋的大英雄感到特别自豪，他的故事至今依然在民间流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