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祥】雪落无声(散文)
雪花,逐梦而来,不忍别离。寒气中,回首天际。难舍,最美的时光,远去的童年回忆。雪落,投入大地。只为装点腊梅香,滋润枯萎,无声,无息。
昨日黄昏,走在路上,感觉落在身上的雨与往天不一样。伸出手,一些白色的小精灵,飘落在掌心。轻轻地,飘下;渐渐地,化成一滴水。再看,水滴顺着掌纹蔓延,直至化为不易觉察的水蒸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方的雪,是冬天不可缺少的元素。雪,在那儿,成了冬天的常客,好似村里喜欢串门的姑娘,已经不足为奇。而家乡小城,冬雪成了稀客,犹如邂逅的仙子,让人惊喜得出神,凝眸,遐想,忘记了身边所有的一切。雪花,飘啊;我心,动了。
夜幕笼罩中,隔着窗户玻璃,看那灯光零星,雪花扑闪扑闪,似乎在投入大地之前,预先找好属于自己的归宿。夜似乎黑了点,不太看得清雪花飘落的轨迹。索性,闭上眼睛,思维穿透窗户玻璃,随着雪花在小城的夜空中盘桓:房顶,阳台,大树上,都是雪花的归宿。来时匆匆,去时匆匆;再寻觅,早已无影踪——想必,这就是对雪花的勾勒。
入冬,寒冷渐渐袭来。春光远去了,秋意消逝了。恍惚中,看不到希望。直至这些白色的小精灵结伴,与你相拥的那一瞬间,你似乎又点燃了心中的希望。窃以为,希望,隐藏于清冷与洁白的交融中。闭上眼睛,让雪花飘至心间,体验清冷与洁白交融后的感觉。冰雪无语。寒夜,空独眠。起身,轻轻撩开窗帘。咦,天早已亮了。户外山坡上的蒙蒙细雨竟然变成了雪花,毛茸茸,亮晶晶。带着诧异伸出手去接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端详了一会儿,果然,是小雪花。再举目远眺,雪花不多,没有覆盖在山坡上。想必,刚刚下没多久……
躺在床上,在睁开眼睛之前,侧耳聆听窗外,风轻轻敲打着窗棂。张开惺忪的眸子,慢慢穿上睡衣,几近婆娑,移动到窗前,轻轻掀开窗帘。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灯光零零散散照耀着的小城,哪有那些白色小精灵的声影啊?原来,是一场梦啊。
科室里面上班,不太注意外面的情况。就是下雨,除非雨下得大,敲打窗户玻璃,才能知晓外面下雨。何况,她是悄然而至。如果不是听到外面的惊呼声,谁知道是下雪了呢?在处理完手中的活儿后,信步掀开窗帘:来了,她总算来了。惟恐她怪我怠慢,迅速走到楼道上,放眼望去,只见,久违的白色小精灵翩跹起舞。雪花飘飘洒洒,心儿乐开了花。看似热热闹闹,谁知道每一个体都是那么孤单呢?只不过,出于自尊或矜持,不愿向路人显示内心的那份脆弱罢了。凝神看着白色小精灵的我,思绪开始泛滥开来。一不小心,差点在少许雪花覆盖的地板砖上滑一跤。幸好,有防护栏。不然,从这二楼跌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随便兴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瞬间吓出一声冷汗。赶紧小心翼翼地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回科室。不敢再随便兴奋。
清晨,楼外的小城,待字闺中的女子般,千呼万唤中,披着雪白的风衣,伫立在寒风中。羞羞答答,顾盼流连。这是家乡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去年的稍微早了一些。退耕还林后,对面再现葱茏的山们,被薄如白纱的雪覆盖着。
看雪景去。心中升腾起冬日寻雪的一股股冲动。我穿上皮衣,戴上皮手套,穿上大头皮鞋,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拉紧衣服领子,静悄悄地下了电梯,走到小区的入户大厅。门口,几个物管员,穿着大衣,正在铲雪。顺着他们铲掉积雪的路,慢慢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跤。雪不大,找不到童年雪的印迹。
北风呼啸,卷起落叶。为了顺利度过冬天,勤劳朴实的父老乡亲,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着时令过冬:“一九二九,怀中揣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行人路上把衣担;九九八十一,庄稼老二下田泥……”在这些念叨中,感受着一天比一天冷,也期待着暖和的时日赶紧到来。有这样一种说法:冬天要是不下雪,天气就不会变暖和。雪不下雪在。
大砂火上,提壶热得滚烫的水,倒在大木盆里,再加上适量冷水,就可以洗澡。大木盆洗澡,可是儿时冬天的小插曲:那个下半身热、上半身冷得起鸡皮疙瘩,整个屋子简直弥散着瑟瑟发抖的气息,充斥着上下牙齿碰撞出的叮叮当当。睡前,稀糠煤粑封了大砂火。冬天的清晨,童年的茅草屋顶木板壁房内,用火棍将大砂火上的煤粑通一个小洞。顷刻,一溜公鸡尾巴似的火焰哧溜地自下至上串出煤粑的小洞。
冬至过后,下雪是常有的事。推开清晨的木门,雪白中,最引人瞩目的,是茅草屋檐下的冰柱。上面粗粗的,下面尖尖的,长长的,明晃晃,白生生,很是诱人。踮起脚,伸手去摸,小手掌瞬间湿湿的,又冰又冷,冰冷至心间。赶紧缩手。顿时觉得没啥好玩的。最好玩的,还是门口的白雪。地上铺得厚厚的。房顶、树上、山上,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这哪是雪啊?简直就是童话世界!田里土里,头上戴着雷锋帽或狗皮帽。穿着棉鞋的脚,踩在一尺多厚的白雪上,“咯吱咯吱”的雪语,仿佛在解读着积雪的世界。最刺激的,是捧着一大捧雪,趁身旁的小伙伴不注意,往对方的后颈窝使劲塞,对方的尖叫声,穿透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后,又俯冲回积雪中的大地。回应的,那是一阵阵欢笑声、打骂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的雪仗。那个时候,没什么车,也没什么雪橇、滑雪车等滑雪的工具。大街小巷成了滑雪场;长短木板凳翻转过来,就成了雪橇、滑雪车。滚雪球,更有一番乐趣。小雪球越滚越大,没多会儿,就变成了大雪球。通常,三个雪球会聚集在一起。再叽叽喳喳,七手八脚,胡乱弄了一番,将两个稍大的雪球当作身体和双脚,托着稍小的雪球。再将煤块和胡萝卜插在上面的小雪球上,雪球又有了眼睛和鼻子,就成雪人了。
无雪的夜晚,没有通电的年月,月亮外出未归时,屋外,黑漆漆,冷清清,没有电筒照明,寸步难行。有雪的夜晚,就不一样了:地上、屋顶和树上的雪,不辞辛劳地驱赶着夜黑的到来。门前,茅草屋檐的冰柱还是那么坚强地倒吊着;屋后,那稚嫩的几双小手堆积起来的雪人,在单调的夜曲中,呢哝着孤独,无助。夜色越来越浓。劳累的身躯中吐出的气息,将最后一盏煤油灯吹熄。沉重的眼睑,隔断了夜色裹着的窗外。雪白的世界,被一间间屋内传来的梦呓和阵阵鼾声熏染成了灰白色。外婆外公和三奶奶讲的龙门阵,走进了童真的梦里。夜静更阑。
那些年那些月那些天,雪一下就是好多天。雪,在那时,好比当今家乡小城的冬雨,不过是冬天的常客。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雅致去欣赏她,陪伴她。相反,雪天,想方设法让砂火更燃,成了御寒的前奏曲:老老小小一家人,会用煤锤将大煤块敲成拳头大的中煤块和核桃大的小煤块,再用火铲将敲好的煤块铲进撮箕里。“里面能睡一条狗,入口能伸一拳头”,这是最标准的大砂火火心,也是大砂火燃的关键。雪花飞舞,大雪覆盖的时节,没有通电的年月,茅草屋里,大砂火可是唯一能供热取暖的当家物件。“人要实心,火要空心。”外婆外公的叨念,穿插在添煤的旋律中。中煤块放下面,小煤块添加在上面,是添煤的基本乐律,也是能斠准“大火燃咚咚”节拍的定音锤。在砂火的小煤块上,用火钳夹洋芋放在上面,翻转着慢慢烤。待烤得里面软、外壳硬且黑时,用一根竹筷子将黑锅粑刮去,露出金黄色的外壳,那诱人的香味和袅袅热气,简直可以融化屋外的冰雪。
此时,寒冷全无。尤其是穿着棉衣的我们。棉衣的布,是用三奶奶的布票扯来的。青蓝色,纯棉,缝制长衫最合适。三奶奶将大部分赠予了无布票的我们。棉衣里的棉絮,原本是床垫,被母亲扯来做成了棉衣。那床垫呢,用稻草代替。风雪覆盖着的茅草屋内,穿上这就地取材,却又来之不易的棉衣,一家人围着大砂火,你一句我一句中,吃着火烧洋芋,那被烧黑的洋芋染黑的一张张无邪的脸庞,泛起了红晕。那一刻,这红晕,似乎也把茅屋外的白雪映照得白里透红。
回风炉代替了大砂火的九十年代,将洋芋放在回风炉里烤,不用翻转洋芋,就能烤熟,显然方便了许多。下雪天里,屋内不再那么寒冷。澡堂里洗澡,热气腾腾,不再哆哆嗦嗦。
生活条件的逐渐改善,物质追求的有增无减,石头路变成了水泥路,又从水泥路变成了沥青路。茅草屋变成了瓦房,又从瓦房变成了平房。家里的取暖设备多了,澡堂走进了寻常百姓家。路,越在越宽,越来越好;房子,越在越多,越来越高。树木,却越来越少。青山,变成了黄土坡;绿水,变成了黄水。人在欢笑,树在抽泣,河在流泪,山在叹息。分明的四季,不再分明。好几年,冬天见不了一场记忆中的大雪。2008年,未飘雪花的冬日,罕见的冰灾,在南方、西南方很多地区降临。家乡就在其中。约一个月的冰封,让很多人滞留在他乡。路上冰块覆盖,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许多人为了防滑,鞋上,或绑着稻草绳,或套着棉袜。圆圆的“雪米子”,是冬天的使者,意味着寒冬刚到来;六角形的雪花,这暖春的信使,意味着寒冬将离去,是祥瑞的征兆。如果那一天雪花不飘落,我们就不能顺利回家。雪花覆盖了地上的冰块,踩在上面,不再那么滑。十多年过去了,那天的雪花,在路上纷纷扬扬的情景,仍依稀可见:六角形小精灵,纯白,美丽,鲜活,名花解语。
今年的这场雪,不是太大,却似好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格外亲切。心里清楚,这是退耕还林的收益。我穿过金南路的斑马线,从西门批发街穿出,来到大水沟。青石板上的积雪,比沥青路滑,不敢随便行走。一条窄窄的路,积雪已被铲掉。脚踩在上面,很稳,不滑。街面上,这样的路不止一条。就这样,敛声屏气地来到鱼山脚。雪还是没有把这座城市中的小山覆盖完,只有薄薄的纯白在清风吹拂中,向路人展示冬天的一点风采。鱼山、东山、穿洞和奇缘洞,将被连成一片,建成织金的第一个公园。已经施工好几个月。听说,2019年6月,就会竣工。出于好奇,雪花降临的清晨,领略一下公园的建设情况,是到这儿赏雪的原因之一。
但,并未如愿。一条自公园入口通往奇缘洞和穿洞的路,被工地上的货车碾得全是黄泥浆,看不到想象中的积雪,更别说踩出“咯吱咯吱”的雪语。为了让车,我的左脚还踩进了一个泥坑里。一只脚几乎陷了进去。还好,脚上的大头皮鞋,鞋帮较高,泥浆没有浸到鞋里。我暗自庆幸。扫兴中,返回双堰塘。双堰塘上,碧水已被薄薄的冰雪覆盖着,在静默中孕育着拥抱初春的梦。在双堰塘防护栏边的冬青树下,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抓雪擦掉鞋帮上的泥浆,打道回府。冬日,未能一睹“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的旖旎,也没有能踩上久违的雪,但,雪仿佛已落到我心里:
清芬袅袅。冷艳容,正是那春光妙。来自苍穹,如晶如玉,似丽人花中笑。但如今,裹住清纯,愿如斯好。投大地,洒下柔情未老。非敷衍,只怨佳人未晓。侬远眺。白玉砌,那雪分明妖娆。仰首观望天空,荡秋千女,轻盈娇小。那纯情白雪,静如骄子驱浮躁。软语温,祷告时光不老。冷将去,雪落暖春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