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舟】清白(散文)
一
小时候喜欢盯着天空,看白鸽蝴蝶舞蹈、看蜻蜓结群而行,看雨后彩虹变幻。当然还会有阵阵儿花香草香窜进鼻腔,好一阵舒服。
那时候的天我们说蓝得像纯蓝墨水,空气有些潮湿,花载朝露,叶绿欲滴。我们时常摘下大把的杨树狗、白槐甜和榆树钱,洗都不洗带着水珠就往嘴里塞,上面的露珠就像蜜露一样滋养着我们,清甜而快乐。
爸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讲天上的故事,我眼睛不眨地望着,希望能看到那些仙女神魔,嘴也变成了提问机,而父母早就成了百问不厌的答题器。
现在的天也会有蓝的时候,但有点像染上蓝黑墨水的布幔,四角抻直着挂在天上,没有一丝风,也没有草香花香,死气沉沉的。一些无法形容的味道扑鼻而来,猝不及防就打了个喷嚏,吓边上人一跳。女人叹息一声:“什么破天气!”孩子却一脸不解地说:“天气挺好的啊,好久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了。”女人却让孩子别说话,赶紧把口罩带上,说完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想起老爸老妈,他们早就不在身边了,被挡在了蓝幕后面,他们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们。突然就眼眶一松,感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鼻子也不堵也不痒了。于是异想天开——把这些泪水收集起来,去治疗那些因雾霾导致的鼻炎,应该绝对有效,这药物的主要成分是:泪。
有一队孩子经过,老师负责,又要领着孩子躲着一路驶来根本不减速的汽车,又要教会孩子们如何站在斑马线上给汽车和骑车的大人们让路,还要告诉孩子们捂住鼻子,尽量少吸入尾气,前跑后颠的,鸡妈妈一样。
好不容易过马路进了一处街心花园,孩子们出笼鸟儿一般兴奋,欢快地跳着蹦着。一个孩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着“云,白云。”老师苦笑了下说,那不是云!我顺着孩子的手指方向望去,高耸的烟囱里浓雾滚滚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倒也看不出杂色,随风散去,还真是云的样子。
老师指着“白云”说:“小朋友们,这是烟,是热电厂排出的废气。又指向西边开发区的那片天空里堆积的黑褐色大盖子说,这就是霾,它们和汽车尾气一样都是污染,会伤害我们的健康。”
“那我们怎么办啊?”孩子们问。老师迟疑了下说:“目前咱们只能靠风吹跑它,靠雨稀释它。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听罢,哑然一笑,我想说,也可以像我一样哭,哭出来呼吸会顺畅些。
“那就关掉它的污染源!”一个孩子大声说。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夸孩子聪明,随即布置了孩子与父母共同完成的家庭作业,题目就是《消除雾霾,我们能做什么?》还要求从明天起必须要带上口罩,另外再拿两个交给老师,以便替换。
“什么牌子的?”
老师简而言之“进口的!”
孩子们往回走的时候,我跟在后边,协助老师带孩子走过斑马线。后面的两个孩子小声嘀咕着:
“明天我就带一个口罩。”
“为啥?”
“我妈不让我多往班级带东西。”
街道那边的CD店里放着朴树的《清白之年》——
是不是生活太艰难
还是活色生香
我们都遍体鳞伤
也慢慢坏了心肠
……
大风吹来了,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
……
我望了望天,挺蓝的啊。
二
年幼,一时贪念,把别人家的小猫糖(用十余块软糖组成猫的形状)据为己有。事实上,糖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在迈进家门口的瞬间,被紧随在后的邻居抓了现行。
再说什么“好奇”“好玩”的解释已经没用了,羞辱这一强大的教育手段是一定要上的;咆哮掺着谩骂和嘲笑是少不了的必修课;劈头盖脸、拳打脚踢打给别人看,疼在我身上,痛在父母心里。五分钟时间,全院四十几户人紧紧包围住我家,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有的起哄、有的惋惜、有的围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劝解,但大都是偏向受害人一方。难怪,谁会不烦小偷呢。我哭着望向父母,他们的眼里除了失望就是绝望。
我被严令一周之内不许出门、不许上学,是惩罚也是保护。一周里父母买了市面上能见到的所有糖果,一样一样让我吃掉,吃得我都哭了,边哭边说,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一周时间并不足以让人忘却并洗刷耻辱。风声很紧,风声很快传到学校,老师们眼神的异样,同学行动上的异样,回到院子里还有般大的孩子喊着:“小偷回来了,快回家看好自己的东西!”就连家门口也被淘气的孩子歪歪扭扭地写下“小偷之家”四个红彤彤的大字,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耻辱一旦上身,不仅是自己,整个家都被牵连——“小偷的父母”和“小偷的哥哥姐姐”。他们没有偷,但他们也少不了干系,那一阵儿,他们也很少出门,偶一出门,也是急匆匆地出入,不和人聊天也不和人玩耍。而作为事件主角的我,就像是个瘟神,走向小伙伴,他们就一哄而散;刚路过别人家门口,背后就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臭名远扬这件事儿,想洗白白,没那么容易。
即便是几年过后,院里有一家孩子丢了打火枪,打上家门,非要说我的打火枪是偷了她家的,即便是有街坊邻居证实,她家还没搬来、我那只打火枪就存在了。还是坚持找来了派出所,坚持要去服务社找人证实我家确实在这里买过打火枪。这还不罢休,嚷嚷着说,也许我家那支枪早丢了,又偷了她家的。最后还是警察叔叔有经验,让我和那孩子说出各自的打火枪都有什么地方有擦痕,他说的我枪上没有,我的枪当然我一说一个准儿。即便这样,她临走还是对我母亲说了句:“这怪不得我,你儿子偷过东西,没法不让人怀疑。”
后来还有家孩子偷喝了家里的汽水,不敢承认,却说是我中午到过他家、可能是我偷喝的。他们一家人跑到我家兴师问罪,刚到我家门口,那小子就怂了。我哥那时候已经有了男子汉的样子了,拎起一把铁锨就往外冲,追得那一家人仓皇逃命,追得我满眼泪光。
清白不易啊,请好好珍惜!
三
家里有些松石把件,闲时放在手里盘玩儿,有一款中间掺些许杂色,近看像开着一朵黄蕊绿瓣的大花,远看则像是一片海滩,周围绿水环抱,很是养眼。说起来这块松石,买的时候是不懂,不知道中间那些杂色,会随着盘玩儿逐步加深颜色,甚至花了高价弄到手里。为了尽快盘玩出玉化的效果,我给松石浸过汗,刷过油,不断用双手搓弄,结果,周边的绿色浓碧透蓝,甚至有些玉化,而中间的黄色却弥漫近黑,像绿树环抱的死水,似蓝天里飘过的雾霾。我的心“啪嗒”一声就不淡定了。有高人称这是“盘花了”。
欲速则不达,我懂。但事到临头,却也免不了拔苗助长。就像就像那些急于冲上天空的燕子,以为找到了可以追逐的白云,却不知那只是人造的云彩。
还是想回到旧时父母的身边,听他们说哪些云朵儿像马踏祥云、哪些像虎啸猿啼、哪些像山水风光、哪些似一朵盛开的牡丹……我和他们不同,我嘴馋,是个吃货,我就经常想象苹果橘子香蕉,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香蕉苹果大鸭梨,好吃不给我老姨。”这时,母亲就会半嗔半怒着举起手,吓唬我说:“你老姨对你那么好,看她下次来不揍你。”而我只是傻傻地一笑,那只举起的手便变成了爱抚,温暖得像一朵白云钻进了心里,痒痒的又想笑又想哭。
喜欢怀念旧时的天空旧时的云,无论如何都是真实的,老师是没有心机的,孩子是单纯的,卖货的讲究童叟无欺,蓝的天,白的云,一切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把松石重新漂洗,去掉油垢汗垢,放在水里浸泡。再想起时跑去看,小碗里竟有一朵水仙在绿水里绽放,青是青,白是白,又是原来的模样,它可真干净!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听着朴树的清白之年,看着师傅的文字,脑海里都是那些美好的记忆与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