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回乡偶书二三事(散文)
(一)忆老杨爷
确切说老杨爷就是一棵杨树,他就在村南头大路东侧。至于他的年龄,即使村里上年纪的老人也说不清。人们介绍他时,总是重复着一个说法:爷爷的爷爷小的时候,就有了老杨爷。
老杨爷郁郁苍苍,株粗若磨盘,高达数丈,冠幅上亩,浓荫如云,毒日不透,细雨不漏。曾有一时,树身挂红悬黄,香火极旺。村人遇事要来祷告,夫妻拌嘴亦来评理,他总是默默不语,耐心聆听着众人的诉说。听老人讲,我和老杨爷的渊源始于一场疾病。高烧几日不退,急坏了家中所有人。曾祖母步履蹒跚的从村北头走到村南,跪拜在老杨爷下,为我祈祷求药。此事在我幼年的心灵上打下烙印,以致后来每每望见他,便心生敬畏。
老杨爷树旁是一方池塘,那些年夏天雨水多,看着乌云漂移,孩子们一边踩水,一边大喊着“云往东,下满坑。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南,水连连。云往北,晒干坯”。一场雨后,池塘里便会生出许多草鱼,大家伙便去摸鱼儿。野孩子家爬到高高的老杨爷树上,一个猛子扎下去,很久才浮出水面,手里还抓着一条鱼,那模样得意之极。
或许大人生怕玩水出事,便编造一些诡秘的故事来吓唬小孩儿。有人言之凿凿说:某某人家不信奉老杨爷,往树身砍了一斧,里面竟然有红色液体渗出,那户人家也很快遭遇诸多不祥之事。故事慢慢传开,即便是再顽劣的孩子也不敢爬到树上往池塘里跳了。我和几个孩子还特意去寻找斧砍痕迹,可是树皮皴裂斑驳,哪里还能找寻得着。
后来,村里平整土地时,那方池塘被填平,变成了一大片空地。村里每逢大事,如放演电影、唱戏说书、办红白事,甚至村里队里开会,都在这里进行。当时,这就是村里的地标。约人见面时,大家都会说:我在老杨爷那儿等你啊!再后来,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了,村里也没了集体活动,老杨树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前些日子,从老杨爷树旁过,依然是葱茏苍劲。那片空地由新一届村委班子改造成了活动广场,竖起来不少体育运动器材。停立在树下,听着儿时伙伴闲说陈年往事,看着几个孩童在阳光下追逐奔跑,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沧桑感。
(二)家乡小院
每次回黄庄村,途经儿时邻居长前的家门时,我的目光都要翻越矮墙,去探寻那所小小的院落。尽管院子已经空了多年,我始终没有迈进一步,我怕走进去了,却没有遇见想要遇见的人。我一直认为长前、秀花夫妇还在里面生活着,有时甚至想,说不定哪一天他俩会微笑着从院子里走出来和我说话。
长前夫妇曾是当年村里家喻户晓的人物,秀花是本村人,温柔貌美,村里年轻人做梦都想娶她做媳妇儿,可秀花偏偏看上了会玩把戏的安徽小子长前。那年夏天,当瘦瘦高高、皮肤白皙的长前在村头老杨爷树下,撇着一口安徽洋话,给大家表演魔术的时候,秀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族人的阻止,并没有分开两个年轻人相爱的决心,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长前留下来做上门女婿。
凭着能说会道的本事,长前很快就成为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当全村的父老乡亲涌来的时候,长前的院子里几乎没有了空地。于是乎,每天晚饭刚过,他的院子里已经是人头攒动,有的甚至拿着馍头在这里吃,生怕没了位置。小两口对前来看电视的乡亲都是笑脸相迎,生怕怠慢了每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小孩子家。晴天了,电视就搬到院子里,大家带着板凳,排排坐着,调皮的孩子骑墙头上、吊在大树上。下雨了,屋里的床上、麦囤上坐的都是人,来晚的就打着油布伞或披着麻袋片站在门槛外看。若是电视暂时没信号,大家就嚷嚷着让长前玩几个把戏。长前每次都让大家看的目瞪口呆,甚至忘了电视已经开演。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院子都是村里的活动中心,哪怕是很多人家有了电视,大家还是习惯来说说话。后来,为了求学,我离开了这个村庄。假期回乡时,也要到他家院子里坐坐。
再后来,娶妻生子,日子逐渐忙碌起来,回家次数渐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长前带着家人回安徽了。和家人聊天得知,长前在外漂泊了半生,一直想回老家住,秀花也没坚持,随着他回去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有时候很是怀念过去,而往日种种却变得支离破碎,模糊起来。前天,随着母亲回家,又是经过长前家门口,看小院栅栏开着,我踱步进去,满院青草萋萋,屋门紧锁。站在那院子里,我在想,长前夫妇应该也是六十左右的人了,不知道他们在安徽乡下还好吗?
(三)忆母校
初三返乡祭祖,途径儿时母校,看到她落寞的横在大路旁,心中不禁一凛,隐藏多年的乡愁刹那间被钩了出来。
曾记得,离开母校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期间途径多次,却不想走近它。生怕推开了那扇门,已变得物是人非。
黄庄小学曾一度声名鹊起,七十年代后期,师生多达数百名。八十年代又设中学,已是后话。记得那时,教师在一座废弃的庙宇中办公,怒目的金刚泥塑,让犯错的学生不敢直视,平添了几丝敬畏。庙门前有一棵高大的黑槐,上挂铜铃,每日里指挥着这所学校有条不紊的运行。
学校全是民办老师,半农半教,上课时,锄头就竖在黑板旁边,散学了,便扛着锄头下田地。大家薪水低得可怜,以至不能养家糊口。父亲作为校长,每月领到手的也只有三块三毛三分钱。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影响大家教书育人。白天给这些野孩子们上课,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读书自学。正是有了这股精神,从这里走出来的师生,多年以后都有了不错的归宿。老师里有做县教育局长的,有任乡党委书记的。留下继续任教的,几乎都是高中初中校长,桃李满天下。学生里面有考上西安交大的,也有开封地区的状元……。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以至于买不起钟表,早晨起床,全凭听公鸡打鸣,也有遇到昏鸡报错时辰的时候,小伙伴们就揣着煤火上熥好的馍片,踏着月色赶到学校上早自习,读了大半晌书,也不见天放亮,这才意识到是起早了。
校园里除了篮球架,几乎没有别的体育设施,上体育课,大家最喜欢的项目就是跑步,沿着大路向邻村跑个来回,满目青翠,野花摇曳,感觉像是跑进了春天里。或许是乡下不太苛求成绩,抑或是整日漫天野地疯跑,班级里鲜有眼睛近视的。那时师生关系极为融洽,四年级的班主任栗老师生病了,班里学生自发跑到十里外的村庄去探望他,栗老师的床前放满了花生、玉米等慰问品,那时乡下没有任何水果。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座庙被拆去,原先的教室也变成了平房,不少老师转为公立,调往他乡。我也随着父亲到县城读书。再后来,黄庄小学就慢慢衰败了,师生加在一起不过十余人。有次,和一位师长谈及昔日往事,唏嘘不已。很是怀念那个单纯的时代,黄庄小学的那些人和事也影响了村里一代人的风气。
上师范时,曾写过一篇回忆在村里读书的文章,得到了文选老师的嘉许,并把它作为范文在年级段诵读,其实我只是如实的记载了当时的感受,唯有真实才能打动人。
这些年,笔力没有一丝长进,记忆却不如以前,一些事渐渐变得模糊。趁现在还有兴致,提笔记下来,为了以后的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