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故园,汩汩不绝的老酒(散文)
花开的日子,总忘不了回老宅看看,无关一院的浓碧,无关百卉的含英,亦无关云蒸霞蔚的悠远,只是重温一杯老酒的甘醇。
许是开门声惊扰了树上的栖鸟,亦或是栖鸟的飞鸣召唤了左邻右舍,几根石榴枝还没剪完,院子里就多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见我剪得吃力,大叔接过剪刀,教我如何使用巧劲。大婶将剪下的废枝收拢一起,笑着说:日后有啥事,打个电话吱一声就行,别看我们上了点年纪,剪剪枝,清清院,还是比你在行。
我欣然笑笑:不在行还不是您老人家惯出来的。您和大叔什么活儿都揽下了,我要是在行,连老天爷都会嫉妒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咯咯的笑声:我说这一大早的小山喳就在头顶叽叽喳喳地叫,敢情是大妹子回家了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隔壁的杏花嫂。
杏花嫂手里端着一个小瓷盆,瓷盆里是几团绿叶。阳光下,莹莹烁烁的。
尝尝鲜,刚刚用滚开水汆的。放心,干净着呢。杏花嫂将瓷盆递给我。我知道不管这满满的一盆是什么,也不管我喜不喜欢吃,都必须接过来,我不能也不会拒绝这种温馨的馈赠。
端着瓷盆,努力辨认着盆里的绿叶,老半天,我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着,不认识?你可是教书匠,要是不认识,这下一代还不让你给祸害了。杏花嫂故意眄着我,撇撇嘴。
杏花嫂耿直爽快,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乐意听。还在老家居住时,她有事没事都会找我唠嗑几句。得了什么稀罕东西,会让我分享她的快乐;遇到一些不顺意的,会冲我发一阵牢骚。我呢,不睢她,也不烦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劝慰几句,她哈哈一笑,似乎什么没发生过。日子久了,彼此也就没有隔阂,即便因某件事、某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冷静下来,还是知心知肺的姊妹。这些年,我和她尽管城乡两隔,但那份美好,那份契合,在荏苒光阴里一如青春的笑靥。
看着揉成一团的绿叶,我忍不住捏了两片放嘴里,嚼嚼,绵绵的,鲜鲜的,再细细品品,清鲜中含着淡淡的苦涩。蓦然,我想起了儿时经常储备的羊饲料,惊呼:嫂子真敢吃啊!
有啥不敢的?俺告诉你,这小叶杨的嫩叶,跟柳芽一样的金贵。能祛风能活血,可清热可利湿;还能治风湿痹疹,跌打捉痛,肺热咳嗽,小便淋沥。什么口疮呀牙痛呀痢疾呀脚气呀,准保一吃病除。吃的时候,放上点盐,再放上点鸡精蒜泥芝麻油,你会吃得哈喇子流到大街上。
有这么神?我踌躇着再次品尝了几片。
从实说,这嫩叶的味道不算上乘,但也不错。至于杏花嫂子说的那些药效确不确切我不清楚,提到小叶杨,心里自是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记忆里,儿时的春天,景致是最嫩的,味道是最鲜的。柳芽、柳叶,榆钱、榆叶,槐花、槐叶,香椿芽、毛毛虫(小叶杨的花)都是餐桌上的家常便饭。那个年代,但凡能吃的树产品近乎被人的嘴给垄断了,只有杨叶、桑叶留给了羊儿和蚕儿们。
杏花嫂说,吃小叶杨的嫩叶是近两年才兴起的。日子好了,大鱼大肉的吃腻了,就有人开始琢磨起被丢弃了的树产品,小叶杨就这样被发掘出来。
看着手里小叶杨的嫩叶,起初的那一丝排斥瞬间消融。我再次俯首品味,淡淡的清香忽然浓烈起来,空气里揉进了非常熟悉的沁芳。我知道,这沁芳不是来自杏花嫂的小叶杨的嫩叶,而是来自身后。我急忙回头,看到了九十高龄的剪花奶奶。
剪花奶奶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是满满的香椿芽,那浓浓的沁芳就是从这竹篮里飘溢出的。剪花奶奶有一双灵巧的手,村里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需要剪些喜字喜图和窗花,只要跟她老人家说一声,她老人家再忙,也会让有求者欢喜而来满意而归。时间久了,大家都喜欢称她剪花奶奶。
闺女,听到你家来了,就让孙子从树上掰了一些给你送过来。红芽子,青芽子都给你备了一些,可香啦,你尝尝鲜。剪花奶奶把竹篮递给我。
我急忙接过来,紧紧握住剪花奶奶的手。先不论这一竹篮的香椿芽,但就这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我这个离乡二十多年的邻居,就足以让我泪盈于睫。
融合,两双不相称的手,两颗忘年的心。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种在喧嚣雍容里未曾有过的温暖。
邻里,早已无法用言语的外在来镶嵌!多少年,多少次,无需追忆,亦无需刻意。
“何言家尚贫,银榼提绿醪。”此情此景,我忽然想起白居易的名句。
置身于万丈红尘,我和我的邻居或许没有可炫耀的财富,但却有着比那杯浓浓的绿醪还醇的感情。这感情不需要华美的修饰,亦不需要丰厚的物质,简单的“打个电话吱一声就行”“你会吃得哈喇子流到大街上”“可香啦,你尝尝鲜”就足够了。
时间悄然溜走,须臾,日影已长,说笑声在挥起的指尖上远去。风拂过,满树的精灵折射成一张又一张笑颜,大叔,大婶,杏花嫂,剪花奶奶……
生活的未央间,我一直庆幸,我的背后有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树林,在一路走来的风雨中,我珍藏着树林中每一棵树的花蕾。品尝了一枚又一枚的果实后,我知道,故园,其实,是一坛坛汩汩不绝的老酒。
静穆中,俯身。春阳青睐的花蕊里,缕缕醇香,盈风而行。
提个小建议,标题删掉乡情两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