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豆包回来了！”电话中，母亲那急切的声音几乎要洞穿尘的耳膜。尘情不自禁地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些：“真的吗？它怎么可能会回去呢？”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相信。
　　 “是真的！”母亲语气肯定。
　　 “那它怎么回来的？”尘的心蓦地一沉，声音也暗沉下来。
　　 “枫带它回来的”母亲的声音也有点喑哑，有一丝隐痛在她的话语间弥散，“枫下班回家时，在离家不远的桥上看到又脏又瘦的它，试探地喊了它一声，没想到它竟然真的是豆包，就把它带回来了。邻居们知道后，都说，这样的狗，以后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再扔了。”
　　 “天呢，它竟然能找到回家的路！”尘愕然，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豆包是尘的弟媳枫买来的一只宠物狗。它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更不可爱。没有泰迪狗的娇媚可爱，也没有阿拉斯加的高大威猛，俨然一只普通的田园犬。它的毛色也不亮丽，只是一身的白灰，看起来脏兮兮的。作为一只宠物狗，在它身上我找不到一丝一毫值得被人宠爱的理由。它唯一的亮点或说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没有尾巴。它的没有尾巴还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主人狠心地截断的，以此作为它的一个卖点。老实说，尘第一眼看到它，真想不通弟媳为何会买它。何况刚买来的它，胖嘟嘟的，稍跑几步，都会停下来，伸出舌头喘气，一点也没有宠物狗的伶俐。
　　 枫把豆包买来后，才开始还照顾了它几天。后来因为忙于工作，根本无暇去管它。母亲本不喜欢养狗，嫌麻烦。后来看到豆包日渐瘦弱，善良的她心有不忍，便开始照顾它。日子久了，豆包反而跟母亲更亲，母亲走哪儿它跟哪儿，成了母亲的影子。
　　 某天中午，尘接到弟弟水的电话，问母亲到她这儿来了没有。没有呀，尘疑惑地回答，问弟弟怎么了。水告诉她，昨晚母亲与枫争了几句嘴，今天一大早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尘着急了，挂了电话便出去寻找。
　　 她刚走出小区的大门，又接到水的电话，让她不用找了，母亲已回来了。她的心这才定下来，问水到底怎么回事。
　　 水说，好像为豆包，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太清楚。不过，他感觉母亲跟枫处得不是很愉快，希望尘有时间过去跟母亲聊聊。
　　 周末，尘抽时间到母亲家。刚到院门，便看到母亲在门外正端着一个盘子，一口一口地在狗窝旁蹲着喂豆包吃食。尘不由开口：“妈，你干嘛喂它，让它自己吃呀！”母亲这才看到了尘，她招呼尘进来，一边继续喂豆包一边说：“它这两天病了，不好好吃饭，连肉骨头也不好好吃。我只好给它拎点葱花鸡蛋面糊喂它。你看，它现在瘦了不少。”
　　 尘走进细看，豆包果然清瘦了不少。它懒懒地卧在母亲用棉麻布铺就的窝里，耷拉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母亲喂给它的面糊。
　　 见豆包如此，母亲放下盘子：“看来，明天我要带它去看医生了。”母亲自语道，随后开了门让尘进去。
　　 尘刚在客厅坐定。母亲便从屋里拿出几盒牛奶，几个苹果，二话不说，打开一盒牛奶，便往尘手里塞，让她喝，自己又忙着去拿刀给尘削苹果。母亲就是这样，每次尘来，母亲家有什么就会拿什么出来让尘吃。她自己，则在旁边看着，很少吃。
　　 尘边喝牛奶，边阻止母亲削水果，让她坐下歇歇。尘问母亲：“最近身体还好吧？”母亲说不错。“过得还开心吗？”尘又问。“还可以。”母亲答。“前几天怎么回家那么晚，水可担心了，还给我打电话了呢？”尘靠近母亲，握住母亲那瘦骨嶙峋、布满老茧的手。“那天呀，”母亲迟疑了下，“那天我到公园看别人唱戏，回去就晚了点。”
　　 见母亲迟迟不说她与弟媳之间发生的矛盾，尘直接开口：“听说前两天你跟枫争了两句嘴，是吗？”
　　 “是水告诉你的吧，真是，不让他说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平时没事时会到一些饭馆去捡别人吃剩的肉骨头，拿回来喂豆包吃。现在天气热了，我怕捡回来的肉骨头变质，就把它们装进塑料袋，放在冰箱里。枫知道后，嫌它们脏，叫我以后不这样。可如果我不这样，那些肉骨头就会变质，豆包吃了就会生病，甚至还会丧命。豆包虽然是一个哑巴畜牲，可也是一条命呀！再说豆包，本来是她买的，她自己又没时间管，我帮她照顾难道还错了？另外，她还说我对狗比对人还好，说她儿子林现在六岁了个头还这么小，都是我弄的。说林断奶后我天天只给他煮稀饭吃，不舍得给他做好吃的，让他营养不良，所以现在跟同龄人相比，要矮很多。”说到这儿，母亲有点委屈，眼圈都红了。
　　 尘听了也有点无语，母亲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把好事做到哪里的人。知道她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好。她在帮尘带孩子时，就经常把一个收破烂夫妻的女孩带到尘家里，给她梳头，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幅碗筷，留她在尘家吃饭。后来母亲跟弟弟过日子之后，每每有人到家里玩，她总是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水果呀、牛奶之类好吃的好喝的拿出来，慷慨地请来人吃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孙子呢？
　　 “你知道，我就林这一个孙子。外人我都舍得给别人吃，何况是自己的亲孙子？”母亲接着说，“林小时候就爱吃稀饭和白米饭，我做别的他不吃，我能怎么样？”母亲有点无奈。
　　 尘握紧母亲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别伤心了，妈，你知道的，她脾气上来时，说话就不好听。不过，她人还是不错的。你看，冬天，她会在你的脚头放暖水袋，还会给你买衣服。她做的这些，我根本就想不到，更不用说去做了。她不让你把肉骨头放进冰箱，你以后就少捡点，当天捡，当天给豆包吃。不能因为狗影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人比狗重要。对吧，我亲爱的妈？”
　　 母亲听后，愁眉渐展，但仍有担心：“我天天要接送林上下学，没时间天天去捡肉骨头，以后豆包可要受罪了！”她叹息。
　　 秋风渐起时，豆包做了母亲。性格温驯的它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只要有人靠近它的孩子，它就长时间的狂吠，还疯狂地扑向那些靠近的人，要去撕咬对方。母亲忙把豆包关在自家院子里，不让它外出，还提醒周围邻居不要招惹它，以免被咬。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尘到母亲家，准备晚上带母亲到附近的一个普罗旺斯庄园看灯展。近晚时分，正要外出。有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子来到了母亲家院门路，大声嚷嚷着说豆包咬了她的孩子。
　　 大家都走出家门，来到院外，问是怎么回事。听少妇说，她孩子从母亲家门过，看到院外的狗，就想逗它玩。哪知那只狗二话不说，就咬了他一口。少妇说话时，声音很大，语带愤怒，明显地怕母亲家不对她的儿子负责任。
　　 枫问那孩子，咬他的狗是什么样子，不能因为那狗在她家院外，就说是她家狗咬的。因为邻居家也有一只狗，跟豆包长得很像。小男孩看着两家的狗，也有点愣了，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家的狗咬的，只说咬他的狗身上腰部有一片黄毛。枫说，豆包身上根本就没有黄毛。母亲也说，当天下午豆包一直在院子里，没出去呀。
　　 那少妇见枫和母亲这样说，急了。她开始用手捶打自己的儿子，说他怎么这么傻，连哪知狗咬自己的都不知道。孩子刚开始被她打愣了，及至醒悟过来，嚎啕大哭。
　　 尘见此，止住了那少妇捶打自己儿子的手，对那她说：“现在不是追究到底是谁家狗咬的，要紧的是赶紧带孩子去打狂犬疫苗，否则错过时间，对谁都不好。现在不管是谁家狗咬的，我先拿出200元钱给孩子打狂犬疫苗，你可先带孩子去打针。打完之后回来，再确定到底是谁家狗咬的。到那时，该出钱的出钱，该退钱的退钱。”
　　 那少妇见尘如此，也不好撒泼，讪讪地接过钱。枫则说陪她一起去给她儿子打疫苗，回来再做定论。
　　 她们走后，尘对母亲说：“还是把豆包扔了吧！它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咬人，养着它，只能是后患无穷。何况，有了它，你和枫之间还会闹矛盾，搞得一家不欢。”
　　 弟弟也说：“是呀，前几天我就看到豆包差点就咬到别人了。尘的先生也说，扔吧，有只狗，家里气味都很难闻。”
　　 母亲不舍，可想到它咬人将会带来的后果，想到因为它自己与枫之间的矛盾，忍痛说：扔吧。
　　 弟弟便与尘的先生一起，捉住豆包，把它装到蛇皮袋里，扔到尘家的汽车上，准备晚上把它扔到普罗旺斯庄园。
　　 林知道后，抱住弟弟的腿，大声哭道：“爸，不要扔，我要豆包，我要豆包！”
　　 弟弟眼睛也红了，养了几年的豆包，真的要扔掉，他也是不舍的。毕竟平时他下班归来时，豆包都会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出院子迎接他，还用身子跳蹭他的腿。林呢，平时经常和豆包一起嬉戏玩耍，感情当然更深。水抱起林，用手擦去林脸上的泪水，骗他说：“不扔，不扔，我们把它送到宠物店，以后你想看它还可以去看它。”
　　 尘鼻子也酸酸的。每次她到母亲家，豆包都会绕着她转来转去，有时还会调皮地用舌头舔她的手。
　　 不过，想到豆包可能会带来的麻烦，大家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带着豆包上路，只等到了庄园后扔掉它。
　　 抵达庄园后，尘的先生建议：“这里离妈家太近，扔到这里的话，豆包会很轻易地找回去。干脆我们回家时把它带到我们那儿，那里离你们这儿很远，豆包应找不回来。”大家觉得有理，纷纷认同。
　　 当晚，尘和先生把豆包带回自己住的地方，那里距母亲家有几十里。尘的先生想直接把狗扔了，尘不忍心。刚好路边有个卖水果的，问他要不要。对方说要，尘便把狗送给了他，心里也好受很多。尘的先生建议对方刚开始最好把豆包用绳子拴在家里，以防它乱跑。
　　 现在，距离尘把狗送出已经一个多月。尘不能知道豆包为何要历经千辛万苦，经历重重磨难，也要回到曾经抛弃它的那个家。是林与它的嬉戏让它留恋，还是母亲对它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它神往呢？或许是爱吧，尘想，因为母亲曾经对它的爱，让它忘了别的家人对它的伤害，它只念着母亲的好，所以，它才会如此。看来，爱，永远是家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