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我母亲说，我从小就和猴子有缘。我也认为是这样，不然，不会在我第三个猴年时，又和一起有关猴子的案件牵扯到了一起。
　　 我的猴缘，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那时候，我还基本上没有很多记忆，不然我母亲说到了那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在长大后一点都记不起来。看来，那时我记忆不是很强的。在我母亲的话中，有这么两件事是令他们哭笑不得的。第一件，那是在昆明，我还小，还在上幼儿园，我在当时昆明军区幼儿园，突然有一天，我母亲说，幼儿园阿姨急冲冲在电话里告诉我母亲，我失踪了。怎么失踪的呢？经过阿姨们勘察，我是从幼儿园墙角一个小狗洞里钻出去跑了的。
　　 母亲说，当时管我这个班的阿姨急得都哭了。只有我父亲好像没事一样，他从单位来到了幼儿园，对阿姨说，别急，这小子到什么地方去我知道。我母亲说那时候她都吓坏了，忙问我父亲，这儿子跑哪去了呢？
　　 父亲对站在他旁边的警卫员说，你去，到动物园猴山，把他给我抓回来。父亲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些钱，交给警卫员，说顺便带着那小子，到公园门口那个老太太卖东西小摊前，问问人家，他还要了人家什么吃的，给人家把钱付了。
　　 果然，那个警卫员从公园里把我给提溜回家了。真是知子莫如父，父亲说，这小子生在猴年，他就是个猴。
　　 另外一次，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我们家随父亲到了云南边陲小镇，到了那里，我已经上小学，我们小学就在不远处的小镇，那个地方周边都是高耸的山，眼前除了山还是山，就像是那个地方被山峰给锁在盆地里似的。在学校门口，还能经常看到街面上有人牵着猴子走动。
　　 我总是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猴子那副滑稽样子。我同桌是个小和尚，他问我，你喜欢猴子？我说是啊，我就属猴。小和尚对我说，等哪天，咱们一起跑到山里去看猴子。一天，刚上完一节课，小和尚就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个一同翻过学校门前寺庙后院，从那条小路进了山林。我后来想想，也确是有些贼大胆，根本没考虑到，如果进了山，碰到猛兽怎么办。果然在山崖下，碰到了猴子，我在小和尚到一旁采了些野果子，我们两个就在那里逗猴子玩。
　　 我母亲说，那次，他们在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我回家。母亲赶到学校找我，听老师说，我上完第一节课，就和小和尚出了校门，再也没见我上学了。
　　 这后面的事情我记得，可以自己叙述。
　　 那天，我正在和小和尚逗猴子玩的正开心，猴子们在悬崖上和树枝上吃着我们丢过去的野果子，突然，猴子叽叽喳喳一阵惊叫，都逃进了密集的树林。小和尚也惊呆了，他后来对我说，根据经验，猴子是发现了危险才逃掉。这么说，那些猴子一定看到了什么。其实不是，从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了一队当兵的。他们是打听到了我和小和尚去向，知道这里有不少猴子活动。我父亲很气恼地说，这小子一定又是看猴子去了。
　　 回到家，父亲打了我一顿，他很生气的，严声厉气地说，你这小子好啊！为了你，动用了部队一个排的人找你。
　　 父亲又说，再不管，这小子会上房揭瓦。关禁闭两天。
　　 也巧的是，第二天就是星期六，正好可以关我两天，母亲不愿意，说晚上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件屋子里吧。
　　 父亲很决绝地说，先关起来，到了晚上接回来，第二天再送进去。
　　 那次把我关进了禁闭室，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到了中午，还有人给我送饭，家里饭我都不想吃了，吃着部队上做的饭，我觉得很好吃。
　　 关我的那件屋子后面是一片树林，在第二天上午我准备吃饭时，突然听到树林有猴子叫，我爬到窗台上，看到猴子在树枝上打秋千，它们估计是闻到我吃包子的香味了，龇牙咧嘴向我要吃的。我丢过去一个包子，猴子一阵打乱，我乐呵呵地看着猴子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猴年，我三十六岁整。那一年，我在派出所工作，我是治安警，主抓治安工作，所长让我管好整个辖区治安。当然，碰上能侦破的案子，也不交给刑警去办。
　　 事情就发生在我第三个猴年这个初夏。
　　
　　 二
　　 我三十六岁这一年，离开云南已经二十来年了。北方天气和云南天气大不一样。那个地方四季如春，基本没有季节变化，而我现在的这座城市，春天还没过过瘾呢，天气就进入了炎热天，简直是让人受不了。
　　 初夏，是春天末尾，这时候天气正好适宜，身上也不会让太阳晒的疲倦乏力。这天晚上，我正好值班，到了半晚上，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来的，是辖区群众，他电话里说，在我们北面那条河沟里，发现一个人贼头贼脑在挖东西，好像还能听到那个人隐隐地哭声。
　　 那是九十年代末，派出所人员配置不多，装备也不精良，所里没有汽车，只有两辆三轮偏斗摩托车，这就很不错了。接到电话，我赶紧叫醒睡觉的联防队人员，留下一个民警看守电话，再带着两个联防队人员，一旦有什么紧急事情可以处理。
　　 直觉告诉我，河沟里那人不是在挖东西，而是在埋东西。我猜想，他既然哭着埋东西，一定是他值得伤心的东西，这东西会是什么呢？我被我的猜想吓了一跳，他莫不是在埋人吧。
　　 想到这里，我不敢怠慢，赶紧开着摩托车，带着四个人向河沟方向驶去。这天晚上月亮很圆，根据月亮那种圆的程度，应该是阴历十五，起码也快到十五了。薄凉的风吹在身上，不仅没让我身心爽快，倒是令我精神紧张了。
　　 我们辖区北面那条河沟，是一条泄洪渠，平时没什么水，有的话，也是一小股像溪流似的水流，只有到了泄洪时，水流才会增大。我没把摩托车开到河堤上，我想，如果那人要是罪犯，一旦看到我们的摩托车，他会逃跑，到了河堤有段距离，熄了火，我们悄悄将车子推到河堤边，这才摸上了河堤。
　　 借着月光，果然看到了沙滩上有个人影在动。还隐隐地听到那人的嘤嘤哭声。我让两个联防队员分散开，一个从桥上过去到对岸待着，一旦那人从河水里趟过去，他可以震慑逃跑的人。
　　 那个人可能太聚精会神了，根本没注意我们向他走去。到了离他有一二十米的地方，我突然亮起了手电照着他，我们疾跑过去，我喊着，不许动！你要敢跑我就开枪。
　　 那人愣在了原地没动。手电照过去，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根木棍，地上放着一个用花布裹着的包裹，看样子，很像是一具尸体。但从体型看，很小。我首先用手电照着对方眼睛，那人眯缝着眼扭过头，他用手遮挡在眼睛上方，企图看到我们。
　　 一个联防队员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棍子，我严厉地问，你是干什么的？放老实点，我们是警察。地上放着是什么东西？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东西。
　　 我说，胡扯，没什么东西你裹着一块花布干什么？解开！
　　 那人说，警察同志，真没什么，就是一只猴子。
　　 听了这话，我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有些懵，我问他，你说什么？什么猴子？
　　 对方这才哆哆嗦嗦地告诉我，他是耍猴人，因为这只猴子突然死去了，没地方埋，这才来到了河堤下，将猴子埋了。我让人看住他，用棍子挑开了花布，果然看到了一只死去的猴子。因为他没有挖坑的工具，只能用树棍来挖了。
　　 坑旁边还放着一炷香，没点燃，他说是准备埋好了猴子为猴子烧的。为了查清楚他真实身份，我问他在什么地方住，和谁在一起。他指着下游不远一座桥告诉我说，他们就住在桥洞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桥洞里还有三只猴子。目前埋的这只，是跟随他多年的老猴子了。
　　 我们带着这个人来到了桥洞，用手电照过去，我看到桥洞里那个人正紧张地盯着我们，他身旁果然还栓着三只猴子。那三只猴子在手电光下吱吱叫唤。我也不知道那些猴子能不能看到我们，反正当我试图靠近他们时，那些猴子喉咙里发出呼呼叫声，好像是在警告我不能靠近他们似的。
　　 我对桥洞里的人说，你拉好你的猴子。跟着我们走。
　　 那人说，去什么地方？我说到派出所去，我们查明你们身份再说。
　　 来到了派出所，我让他们暂时在羁押室待着，我需要一个个询问。那些猴子被栓在了铁栏杆上，猴子很顽皮，在羁押室又蹦又跳，还吱吱呀呀地乱叫。刚才埋猴子那个人，比在洞里待着的人年纪要大，他拿出村委开的介绍信交给我，从信中介绍，他们来自偏远山区，家庭都很穷。耍猴也算是他们祖辈事业，就靠这点技艺，赚点钱养活家人。
　　 两个人都姓朱，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属于本家，耍猴是祖传下来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记完了笔录，老朱战战兢兢地问我，是不是要罚钱？我说，谁说要罚钱了？老朱看我态度好了，这才放心地说，我们刚来，还没挣着钱呢。我问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老朱说，他们是扒火车来的。开始他是不愿说，也是因为他知道，扒火车来是为了逃票，会被处罚，我告诉他，那一段不归我管。你怎么来的我才懒得管呢。
　　 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在埋猴子时哭。因为我很不解。
　　 老朱说，猴子跟着他很多年了，可以说，那只猴子从小就跟着他闯荡江湖，也算是一家人。头一天，从外地来这座城市，没想到在货车上，猴子着凉了，应该是病了，结果就死了，这只猴子很乖巧，它的死去，让老朱很伤心。
　　 我让老朱和小朱到值班室，猴子们待在羁押室关着，小朱对我说，还是让他和猴子在一起吧，它们和自己是一家人，总不能看到它们被关着，心里不好受。我说，暂时关着，一会还让你们带着它们。老朱说，警察同志，能不能可怜我们一下，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在扒火车时，带来的干馍掉火车下了。
　　 我们所里有做饭的小食堂，我从食堂里给他们拿了两个馒头，老朱拿着馒头站起身往外走，我问，老朱，你干什么去？
　　 老朱说，我们耍猴人有个规矩，有东西吃，先要让猴子吃，然后我们才能吃。
　　 我笑着说，没听说你们还有这规矩？猴子比人还重要？
　　 小朱说，猴子是比人重要，我们全指靠它们赚钱了。小朱说完话，也把馒头递给了老朱。不大功夫，就听到猴子欢快叫声。我又从食堂拿来了两个馒头，当我走到关押猴子那间房子，猴子站成一排，向我鞠躬，猴子这举动引得在场人一阵大笑。
　　 不认识不知道，认识了，我觉得老朱是个爽快人，熟悉了的老朱话也多了。他给我讲了很多新奇事。
　　
　　 三
　　 根据我有限的知识，我知道河南新野县是耍猴之乡。我听老朱口语，不像是河南人，他告诉我，他的确不是河南人，而是很偏远的山区，那个地方很贫瘠，他们主要是靠耍猴为生，大多数人家都外出耍猴，以这样的方式挣点小钱养家糊口。
　　 我很纳闷，他们怎么抓猴子。老朱告诉我说，他们当地抓猴子，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用犁耙，猴子会学人的动作，在耕地时，山民先是人拉，看到猴子很好奇，站在山坡上或者是挂在树梢观望，临走，就将犁耙紧紧插在地里，这时候，那些猴子看人走了，都一拥而来，猴王将绳子学着人的样子，挂在猴子脖子上，拿起放在地上鞭子，那些猴子用力拉，没想到这是人给他们下的圈套，那些绳子是活口，越拉越紧，躲在一旁的人这才出来，将那些猴子捉了去。
　　 我问老朱，你是怎么捉猴子的？他说，在山上有猴子的地方，搭建一个草棚，然后在地上丢些甜枣，等着猴子上钩，猴子也有自己的经验，他们会想，这又是那些该死的人下的套，就在一旁看，它们会很有耐心地等两天，看没动静，这才从草棚上面的树枝上，一个一个地抱着下来，最底下的猴子先拿起一颗枣吃，其它猴子一看，没事，都下来钻进草棚吃枣，这时候，那扇门被人给关上了，用一块黑布蒙住草棚，人就锣敲，猴子都怕声响，一个个蒙了，蒙了的都是傻猴子，精明的猴子用手捂着耳朵或者是眼睛，来人进了草棚，一般不抓精明的猴子，精明猴子不好训练，不过，你要想训练一些技能，还是精明猴子行。
　　 我的潜意识里，动物界我更加喜欢猴子，那天晚上，我跑到羁押室，专门给猴子送了吃的。那时候，我们穿的都是橄榄绿服装，猴子不反感，它们对红色敏感，绿色倒是可能引起它们对大自然绿色的向往。要不怎么说我有猴缘呢？没多久，我就和猴子混熟了，连老朱它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老朱的经验，陌生人是很难接近他们驯养出来的猴子的，可我竟然接近了猴子，它们还不对我攻击。老朱有些瞠目结舌。
　　 我让老朱把铁链子解开，最小的一个猴子竟然爬到了我肩膀上，它摘下我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搞得我的同事们一阵大笑，同事说，你可以当猴王了。
　　 我说，老朱，你来，让猴子给我们表演一个。老朱从行李包里拿出一顶古时候县官戴的帽子，扣在猴子头上，乌纱帽两边的耳朵，在猴子的表演下晃动，很是滑稽。老朱说，猴子演完了，你要给点吃的。
　　 拿着吃的，猴子又给我们拱了拱手。
　　 就这样，我和老朱、小朱还有那几只猴子熟了。
　　 我们管辖的那一片，有个居民活动场所，那些天，我从那里经过，时常可以看到老朱他们领着猴子在场所里表演。在辖区北面，有一个公园，早年，公园里有不少动物，后来城市规划，将那里动物都迁到了城市边缘一个新建起来的动物公园去了，现在这个公园成了人们休闲的地方。每到晚上，公园里有很多人散步，十分幽静。正是这种幽静，那里面时常会发生一些案件，我是管治安工作，我会领着联防队员在里面巡逻。春天一来，公园内到处都是盛开的各色鲜花，绿树成荫，在这种鸟语花香的环境里，你好像是置身在了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