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人似乎已经公认妇女缠小脚为中国文化中的糟粕。然而倘若追问：缠足究竟有什么不好？据说是摧残妇女身心健康。但辜鸿铭以昔日西方妇女的束腰陋习同样危害健康来辩解，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这是秦晖先生的《隆乳与缠足》开篇讲到的。应该承认，这篇文章是有深刻见解的。
　　 我小时候见过祖母的小脚，见过她用裹脚布裹脚，也见过她睡觉前洗脚把裹脚布一圈一圈地展开，那么长的布条；人们形容有些文章或领导讲话不好如“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是恰如其分的。特别是那小脚暴露出来竟是那么丑陋，脚趾头跟脚掌别别扭扭地挤在一处，脚背已经弯曲变形，整个小脚穿上鞋子的大小也不过一百二十毫米，像个粽子，三寸金莲的比喻实在是过分了；无法理解古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美观念，以丑为美；明明是一个畸形的东西，偏偏要去欣赏和赞美，实在是有些变态。一个人欣赏这东西那充其量就是个人癖好；如果是整个社会的男人女人都在崇尚这个，就只能说那是一个变态的社会了。男人变态，女人麻木。这个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神面貌？普遍地颓废、压抑、愚昧、残忍、自私、落后……你想一想就能看得见。
　　 不论中西，不管是缠足、束腰还是隆胸都是摧残妇女身心健康的，都是“以夸张女性性特征来增加女性魅力的整形手术”，而且束腰隆胸并不见得比缠足的危害要小，但现代社会的人们对缠足视为变态坚决摈弃，却对隆胸采取了宽容的态度，甚至是怂恿女性去做这件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缠足和隆胸的本身，而在于女性是不是自觉自愿地做这件事情，因为这个事关人权，这才是本质。“在西方，隆乳是一种个人自愿行为，而旧中国的缠足则是他人强制施行的……这决不仅仅是个审美文化问题；即使在西方，强制他人隆乳也是犯罪行为，同时那里假如有人喜欢给自己缠足，别人也许会视为怪异，但谁也无权干涉——因为这是她的权利！”就如变性、整容，尽管每个人都可以在背后说三道四，却无权干预人家的自愿选择；但如果你强迫一个人去变性或做整容手术，这就是侵犯了人权。
　　 从道德层面来讲，缠足与隆胸本身也谈不上道德与否。道德与非道德的区别在于是否违背了个人意愿，有没有强迫。如果是出自一个女性本身的自觉自愿地选择，那就谈不上不道德，因为谁也没有强迫她；反之，即使是一件在社会上认为是高尚道德的事情，如果强迫他人去做这件事情违背了他的个人意愿，则这个行为的本身就是不道德的。色情交易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但关于色情交易争论很大，这里面有一个私德与公德及其主次的问题。通常社会的集体意志要求私德服从公德，个人意志服从集体意志。作为交易者并没有违背彼此的真实意愿，是自觉自愿自我选择的结果，从契约精神上讲是互利互惠公允公平的，因此并不违反道德，也就是二人的私德；但是色情交易毕竟又是为一些社会公德所不容的，在有些社会的法律或宗教甚至是要给予当事人严酷的惩处的。比如对于私通女人的石刑和沉塘。实际上有些社会公德也是虚伪的，是以多数人的意志侵害少数人的权力的。但社会文明总是要进步的，有些所谓的公德就变得无德了。比如缠足，尽管清朝统治者一开始是反对妇女缠足的，在康熙六年以前谁家女儿缠足是要治罪的，因为缠足不利于妇女从事生产劳动，康熙皇帝当然不是因为人权才这样规定的；但当时汉人的普遍意识或公德是要求妇女缠足的，清政府没有坚持，这就是所谓的“男降女不降”，即男人都剃了头留了辫子，女人则还是坚持裹小脚。这里面操持妇女公德的实际还是男人主导社会的整体意志。虽然“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男人们整体上都做了满清的奴才，但在统治妇女和压迫残害妇女上还是十分蛮横霸道的。奴才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此，在于骨子里认同和享受奴才文化，嗜痂成癖；一方面自己被屈辱压抑，另一方面通过压抑地位更低的妇女寻求心理平衡，品行低劣的人都是这样。对主子一天不磕头就不舒服，同样地回到自己的领地或家里也要学着做回主子，继续奴化从属和家人。奴才文化是统治者制造的精神鸦片，“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时至今日电视荧屏上充斥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山呼万岁磕头如捣蒜难道不是这种奴才文化的继续？文化进步的根本意义应该是唤醒人们人权的自觉意识，即使是集体意志也不能肆意地践踏和强迫个人意志，个人意志可以服从集体意志，但那也是有条件的，首先是自觉自愿。还有婚姻自由也是如此。过去婚姻包办是社会公德或社会集体意识，这种公德明显地违背了男女双方的个人意志，哪个女人若是不从就是有失妇德；但社会公德就是要强迫私德服从这种公德，能说这种造成了很多人生不幸的社会公德是符合人性符合道德的吗？
　　 秦晖先生讲得最明白了：“强迫还是自愿，是否尊重一个人为或不为某事的权利，则是有无人权之别。改强迫之制为自愿之制，无论在哪种文化中都应当受称赞，应当视为可喜的进步。传统的缠足之所以被今人唾弃，固然也有时尚文化变迁的含义，但根本的原因还在于缠足的强制性危害了人权，体现了人类野蛮时代的黑暗。废止缠足与其说是文化的改变，毋宁说是人权的进步。离开了这一点，废止缠足本身就谈不上有什么进步意义。”其实也不仅是缠足和隆胸这件事情，任何事情都是同样的道理，都必须强调人权为先，否则这个社会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文明和文化的进步与公平正义；完全抛开了、甚至肆意践踏个人的具体利益而奢谈什么抽象的人民的根本利益，不过是一部分人或多数人以公德或集体意志的名义侵害强迫了另一部分人或少数人的意志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