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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光】金宝大爷(小说)


作者:杨伟民 秀才,1784.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27发表时间:2019-03-28 16:32:39

【看点·光】金宝大爷(小说)
   上山下乡五十周年庆典,农场广邀知青参加。
   但响应者并不踊跃。一则,前些年掀起一股重返第二故乡热,许多知青都重返过了。发现故人或故、或迁,村里全是些新面孔,乏人叙旧,再去有些寡味。二则,大多数知青也已是迈七奔八的人了,还有这病那痛,太远的路也折腾不起了。因此,有些连队参加庆典的知青只有廖廖数人。
   而我连的知青却一下去了二十余人。因为大家知道,我们到北大荒的第一任排长、年过九旬的金宝大爷还健在,大伙都奔他而去。
  
   一、怎么称呼
   金宝大爷第一次给我们列队训话。没说欢迎词,也没说鼓励话,开宗明义先规定我们今后怎么称呼他。
   金宝大爷的本名叫黄金宝。可能是他家上辈人穷怕了,给他取了这么个富贵名。
   名字虽不错,却被人叫歪了。战友们叫起他来,都是这么个叫法,前两字连得很紧,黄金,然后顿一顿,再拖长音喊,宝呀。
   宝呀、宝呀,仿佛是老辈人在昵称晚辈似的。分明占他便宜。
   金宝大爷怕我们也学着这么叫。规定我们,一律喊排长。话音还没落地,却又摇手,说,不行,不行。好像我多稀罕这头衔似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烦排长这头衔。解放锦州时,他就官拜连副了。在某次争夺高地的战斗中,他开枪打伤一个后撤的,刚从国民党部队解放过来的战士。其实,那解放兵是为了找个便于掩护的地形才回撤的,并不是溃逃。他这枪开得有些轻率。为此,挨了批。从此官衔定格。
   后来十万官兵转业北大荒。军队干部集堆,许多比他资格老、官衔比他大的老同志都捞不到兵团连职干部。他只得任排职。他一直听惯了别人喊他连长,喊排长不喜欢听。好像犯了错误遭降级似的,所以不让我们喊。
   那喊啥?喊老黄吧。那不成。老黄、老黄,好像办啥事都得黄,不吉利。
   喊金宝,也不行,没大没小,爹妈才这么喊他。
   他挠半天脑瓜子,说,虽然我只比你们大了十来岁,但我长得黑皮锈牙的,显老,看上去像你们大爷似的。对头,喊金宝大爷。
   一锤定音,金宝大爷。
   有一次,连长饭前如厕去,路遇他,也随我们喊他,金宝大爷你吃过了吗?
   他呸地一口浓痰,我刚从厕所出来,有你这么问候的吗?
   连长醒过腔来,哈哈大笑。
   从此全连老少都喊他金宝大爷。不少人还忘不了添上那句,你吃过了吗?
  
   二、熊兵成雄兵
   我们是六月底到的北大荒,很快赶上了麦收。
   金宝大爷带着我们给康拜因联合收割机打道。
   所谓打道,就是康拜因下地前,先得人工割出一条通道来。然后康拜因才能沿着通道开割。否则会碾压掉一大溜麦子。
   麦田像块巨大无比的金地毯铺展着、铺展着……铺到天际和蓝天融成一线。如此广袤而奇妙的景色,我们第一次身临其境看到,感觉真美,好有诗意,便撒着欢儿开割。有人还唱起了“麦浪滚滚闪金光”的歌儿来。
   可很快,歌声停息了,人人感到腰酸背痛。看着无垠的麦田,诗意变成了愁绪,我的妈呀,啥时才能割到头?渐渐地,大伙儿的腰越伸越直,麦茬越留越高。有的甚至只抓住麦穗割。
   连长为安排第二天康拜因的收割计划,来到我们打道的麦田。一见这副情形,气得原地打转,大骂乱弹琴。他把金宝大爷拽到一边,责问道,割成这样,你也不说说他们?
   说啦。喊过,好一些,过会儿又留高了。
   那训呀。
   看他们累成这副熊相,没忍心。
   你以前,可是以带兵严厉著称的,啥时变成这副婆婆妈妈相了?慈不掌兵,懂不懂?你不训,我来训。
   连长把我们召集起来,阴沉着脸踱了半天步,指着麦田,高声大嗓地喊,你们这样割,会把这块地割废了,来年净长吊死鬼苗啦。啥叫吊死鬼苗?就是太长的麦茬翻进地,会架空土壤层。新苗长着长着,根长到架空层了,吸不到水分、养分,就吊死了。懂不懂?今儿下班,谁都不许回去,全给我返工。啥时返完啥时回。训完,一跺脚走了。
   下班时分,我们又累又饿,不少人手上磨出了血泡,实在不愿去返工,全都眼泪汪汪地看着金宝大爷,等他发话。
   金宝大爷慈爱地看看我们,手挥挥,回吧、回吧。好好歇着去。
   我们如获特赦,快步回连,好歹塞几口饭,胡乱抹了抹身子,就钻进被子想睡。
   没想,连长气呼呼地跑进宿舍,冲我们大声喊,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排长独自一人在地里替你们返工,累得都站不起身了。你们好意思睡?
   原来,连长布置完康拜因第二天的作业计划后,跑回来检查我们的返工情况。谁知地里早已空无人影。找了一圈,才发现只有金宝大爷一人跪在地上割长麦茬。连长知道金宝大爷体内至今尚有没取出的弹片,准是累狠了,旧伤疼得站不住了,所以跪地割起麦茬来。
   因第二天要转移地号,没法明天再来返工。而这一大片地的长麦茬,他俩又割不净。连长就返回村把我们又轰回地里去返工。
   我们看着跪在地上割麦茬的金宝大爷,深深地被感动了。全都默默地割起麦茬来。
   谁知割麦茬远比割麦更累腰,割不多会儿,腰疼得再也站立不住了,于是学着金宝大爷的样,跪地割了起来。
   连长没奈何地笑笑,真是熊将掌一窝子熊兵。
   麦收末期,天遭连阴雨。低洼处的麦田积了水,康拜因进不去收割了。金宝大爷带着我们趟进没膝深的水中去抢割麦子。临趟水前,他和我们一一击掌盟誓,这地不割完,誓不下班。
   这样,终于把泡在水里的麦田一块块都割净了。
   放晴后,连长去检查收割质量。几块麦田中,楞没查出一丛长麦茬。他把手中的小镰刀随机一抛,落点处,几平方的范围内,竟没一穗遗穗。不由得朝金宝大爷和我们竖起大姆指,真不愧是悍将率雄兵!
  
   三、小红盆
   我连新建,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天天、顿顿,都是玉米面窝窝头,外加一碗没油星的土豆片汤或是大酱炖萝卜块。几个月吃下来,虽然还知道肉字怎么写,却记不起实物是啥模样了。
   一天晌午,金宝大爷踅进我们宿舍,笑咪咪问道,想开荤不?
   大伙不约而同地喊,想,做梦都想。
   那——穿上雨靴,带上铁锹和脸盆跟我走。
   去哪?
   去一排干渠抓鱼。
   他告诉我们,每年桃花汛后,干渠就断流。渠底会积有一个个水潭。这些潭里有鱼。捕法很简单,只要在两头筑上土堰,然后把潭水舀尽,就可以逮着鱼了。
   我们来到一排干渠,掏了几个潭。但因潭水太浅,只抓到几条小杂鱼。
   金宝大爷说,这样不行。得找个深潭。断流前,鱼都逃到深潭去了。
   我们找到个深潭,拿锹一探,水深及腰。筑好土堰后,金宝大爷不让我们下水。他说,水贼凉,灌了靴会冰坏腿。我一人先下,待水舀浅了,你们再下来舀。
   看来他早有准备,掏出瓶北大荒白酒,咕咕地灌了两大口,开始扒衣裤。扒了外裤,竟要扒裤衩。这末免不雅,有人劝止。金宝大爷嘿嘿一笑,是男爷们都一样,怕啥?脱了,一会儿上来就能穿上干裤衩。要不,焐条湿裤衩回去,道上太遭罪。说完,就脱了个精光,趟进潭中,快速地舀起水来……
   渠岸上,响起阵脚步声和空铁桶的咣当声。一看,坏了。女拖拉机手、北京知青王燕蒙正朝这边走来。她是我连最美的女知青,雅号——一枝花。
   金宝大爷裸着体,舀水舀得正欢,并没看见一枝花快来到跟前了。我们赶紧喊,燕蒙,你咋到这里来了?
   拖拉机缺水,车长让我来打水。
   我们赶紧扑通、扑通地下水,站成道人墙,挡住金宝大爷,燕蒙,你别下来,我们帮你打水。
   我们帮她打满水,燕蒙担起水桶快速离去。
   她这一走,给我连留下一道至今都没破解的哥德巴赫猜想题——一枝花瞅没瞅着金宝大爷的那团春光?
   有的说,没瞅见。我们站成人墙挡住了。而且,金宝大爷自己也拿手中的红盆罩住了。
   有的说,瞅着啦。要不,一枝花的脸当时咋红得比金宝大爷手中的红盆还红呢?而且问也不问,我们在渠底干啥?打了水就逃也似地跑了。
   争论没个定论。只是王燕蒙在男知青嘴里又多了个雅号——小红盆。
  
   四、狗皮褥子
   刚去那阵,我们住地窨子。后来条件稍有改善,住进了棉帐篷。把帐篷内的野草好歹割去,埋上两溜木桩,架上园木,用铁钯钉钯牢。铺上木板,就成了睡觉的大炕。
   睡这炕,比地窨子通气,但特潮湿。铺底的野草很快又长出来,白茎黄叶,没点绿色。被褥湿漉漉的,能挤出水。如此睡久了,男知青腰腿疼。女知青患痛经症的特多。
   看到这情景,金宝大爷直叹气。
   晴天,他集合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们把被褥都晾出去。有时,我们懒,想少晾一次,他就厉声督促着,并亲自动手帮我们晾。一边晾一边说,坚持到冬天,我让你们都铺上狗皮褥子。那玩艺儿隔潮祛寒。铺上就不担心腰腿疼了。
   为此,他跑去各连战友那里讨狗崽。一共养了二十几条狗。好在知青屋里剩菜剩饭多,敛了能喂个半饱,不足的,任狗自己去打野食。进冬前,这群狗还真都养大了。
   下了头场雪,金宝大爷就开始宰狗。他细心地剥下整张皮,钉在一块宽木板上,然后掏出炉里的硝灰铺上,嘱咐我们进进出出多踩踩。隔天扫去旧灰换上新灰,又让我们踩。几天下来,皮板发白,他凑近鼻子闻闻,说,皮子熟成啦。然后把狗皮翻过来,往狗毛上撒上玉米面,拿把刷子不停地刷,狗毛渐渐油亮。最后一道工序,便是拎起狗皮猛劲拍打,直到狗毛间没一星玉米屑和硝灰了,把整张狗皮一捲,喏,拿去铺吧。慢慢儿,腰腿准不疼。
   就这样,搞了一冬,我们这些金宝大爷的直属部下,人人都铺上了狗皮褥子。别的知青有些眼馋。金宝大爷歉然地笑笑,说,一下养不了这么多狗,等明年吧。
   可他独独没让王燕蒙等明年。他把所有狗皮褥子中毛色最好的那床给了她。这又是一道猜想题。任谁都猜不透。
   猜不透,干脆不猜。想想王燕蒙睡狗皮褥子上的那股娇俏样,好些男知青恨不得自己能变成那床狗皮褥。
  
   五、永远年轻
   离别那天,金宝大爷送我们到村口。仿佛他又领着我们去割麦、去逮鱼似的,大家身心一下变得年轻起来。有人唱起了“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这首歌儿来。
   这歌太应景了。大伙都跟着唱起来“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嵿……”
   有牙的、没牙的,全都唱得字正腔圆。金宝大爷还挺直胸,迈起正步来。
   送出太远了。我们执意不让再送。真要离别了,金宝大爷一直冒光的眼,像手电关了开关似的,眼珠子一下暗了。他挨个抱抱我们,嘴里喃喃道,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再见着你们了。
   我们不忍心看他如此伤感,宽慰道,能,一定能。等你百岁寿辰那天,我们赶回来给你祝寿。
   金宝大爷的眼珠子又一下冒光,当真?
   一言为定,大兴安岭作证。
   他满脸的皱纹像沟渠涨满了桃花汛水,游动着欢乐的小鱼儿。他清清嗓子,真有那天,我赶出来,赶到北京。咱们在天安门毛主席像前重聚。是他老人家的号召,我们这辈子才相识、相亲。
   好!众人赞成。
   金宝大爷伸出巴掌,又像当年趟水割麦似的,要和我们击掌盟誓。
   啪,天安门见。
   巍巍的大兴安岭群峰久久回荡着我们的誓言与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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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知青文学曾一度被称作“伤痕文学”,意思是知青岁月有着无法言说的伤痛。然而,这篇《金宝大爷》却给我们带来一抹亮色,而且是暖暖的亮色。这抹亮色是透过金宝大爷的善心散发出来的。作为建设兵团的排级干部,金宝大爷忌讳自己从副连级降为排级,便自创了一个称号——金宝大爷。因为是大爷,金宝大爷便努力关照着手下的这些知青,割麦割高了麦茬被责令返工时,他让知青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跪在田里割麦茬;知青们谗了,他带着知青们下渠摸鱼;知青们患风湿了,他又养了一群狗,给知青们做狗皮褥子……这点点滴滴化作金宝大爷散发的暖暖亮色,使知青文学不再只是伤痕和泪水。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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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3-28 16:34:14
  一个非常可爱可敬的建设兵团老大哥,他使知青文学不再是伤痕文学。欣赏了,问候杨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奇异果        2019-03-28 17:25:00
  作者通过五个方面的叙述从侧面塑造了金宝大爷这个人物形象,作者行文流畅、笔锋凝练,精彩的细节描写让倔强,善良,担当、正直、可爱的金宝大爷形象跃然纸上。
   一口气读下来,竟让我有点读评书的感觉!拜读学习了,问好老师!
回复2 楼        文友:杨伟民        2019-03-29 10:37:21
  感谢老师提读并高评。问茶,西湖龙井明前新茶。
3 楼        文友:杨伟民        2019-03-29 10:35:22
  58年,十万官兵转业北大荒。现在他们绝大多数已走了。这世界,他们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生命了无痕迹。但他们活得善良、乐观、坚韧,值得人们怀念。拙作想为他们刻一道浅浅的痕。
4 楼        文友:只留阳光        2019-03-30 14:31:29
  语言幽默诙谐,人物形象生动,那段岁月如在眼前,武戈老师编按中所写的也很好,亮色,暖暖的亮色。
温暖向上,以心相交
回复4 楼        文友:杨伟民        2019-03-30 18:07:17
  社长亲自提读,不胜荣幸。敬茶。龙井明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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