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平时不喝酒，但有一种酒是我的最爱，那就是米酒。
　　 记得有一年快过春节，母亲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母亲说，儿啊，我做了不少米酒，你有空了回来吃吧。那个时候，我拿着电话，心里暖融融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什么话了。
　　 警察这个工作，每到了节假日，上级布置下来的工作就要比平时还要多。虽然就住在本市，特别是到了春节期间，我们单位总是把值班排得满满的。记得有一年除夕夜晚，正好城市禁止放鞭炮，市局在各个街道上都布置了警力，就是为了能全面禁止放烟花炮竹。那个晚上，我和几位同事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清晨。
　　 这个晚上，寒风凛冽，和同事们站在街道上，手脚都冻麻木了。听着居民家中传来的欢笑声，我们跺着脚哈着热气搓着手，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心事，那些星星，仿佛也像是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结婚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就从父母家里搬了出来，平时由于工作忙碌，很少回家看望父母，说起来，内心也感觉很内疚。父母在这个时候，都能理解我，每当我回到了家，父母不免也要来一阵唠叨。从家里出来后，我就再也没怎么吃上母亲做的米酒了。
　　 一天，我接到了母亲电话，下了班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家里，母亲看我回来，赶紧用碗给我盛满了，端到我面前。母亲说，我知道你工作忙，过节了，你们还不放假？我告诉母亲，估计这个春节又休息不成了，我们的班都已经排好了。我是初一值班。我走时，母亲用一个玻璃瓶给我装了满满一瓶子米酒说，带回家吃吧。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吃米酒。
　　 父亲在一旁笑着说，这也算是你妈专门为了你做的。你工作忙，我们不埋怨你。忠孝不能两全嘛。
　　 “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在我当兵那年，父亲也对我说过。记得那一年，我们准备上前线，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简单地告诉了父母，我们是一级战备，很可能要上前线去了。信中我说道，妈妈，我最想吃的您知道是什么？就是妈妈做的米酒。妈妈用米酒为我壮行吧。
　　 父亲在回信中写道，你妈很想马上给你做好米酒寄过去。儿啊，忠孝不能两全。你放心吧，家里还有你弟妹们。
　　 那时候我拿着信件，似乎是闻到了母亲做的浓香的米酒。
　　
　　 二
　　 母亲是四川人，母亲生长在一个偏僻小镇。
　　 母亲做米酒的手艺，还是从我姥姥那里学来的。在我的印象中，姥姥是那么苍老，嘴里的牙齿早早就掉光了，说话时嘴里总是跑风。我是在姥姥怀抱里长大的，姥姥那个小镇，我没去过，可从一些照片上，还是能知道一二。那个小镇上还住着我的一个舅舅。房子是用稻草搭起的屋顶，照片远景看去，一条小路，是用鹅卵石铺成。姥姥和母亲都没在照片上，照片上是我那个舅舅，舅舅拿着一杆水烟袋，水烟桶是用粗大的竹子做的，我小时候曾经在边陲小镇上看到过人们吸这种烟，点燃后，嘴对着竹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这是舅舅寄来的唯一一张照片。母亲当时指着照片对我说，你看到了没有？在房檐下放着的那些盆，就是当地人晒米酒的。
　　 米酒是用糯米做的，先将糯米在锅里煮熟，捞起来，放在一个没有沾油的盆里，然后再加上酒曲，糯米中间捣上一个坑，最后用棉毯盖好放一个星期左右，直到闻到了米酒的浓香气，这就可以吃了。
　　 有一年，我很想吃米酒，不会做，就想着，到百度上查，结果发现百度上做米酒的程序很复杂。回到家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说，哪来那么复杂，其实很简单。我这才知道，民间做法是不复杂的。
　　 我父亲是北方人，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实实在在是个酒鬼。我母亲说，你父亲对酒有着特殊爱好。父亲那些轶事，我都是从我母亲嘴里知道的。可以说，母亲提起来一件事是最令她伤心不过了。之所以母亲要提这件事，是因为母亲上了年纪，总是浑身疼痛，每到了晚上，那份疼痛就更加厉害。
　　 母亲告诉我，说起你那个爹实在是太混蛋了。那年，我母亲生下我没到一个月，要说，月子还没坐完，父亲他们部队调防到了边陲小镇，母亲那次带着我去看望父亲，辗转到了离我父亲部队还有十好几里山脚下，那里有个部队接待站，母亲先是住进了接待站，通过电话告诉了我父亲，说她带着儿子来了，让他来接待站接。母亲对我说，你知道怎么着，你父亲在电话里凶巴巴地吼道，你自己来吧。我工作忙，离不开。母亲放下电话，搂着我就哭了。母亲说，后来还好，你父亲派了他的警卫员骑着马来接了。
　　 云南的天，就像是小孩的脸，到了雨季，天说变就变。我母亲走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可以说是晴空万里，可上山走到盘山路没一半，天上突然乌云滚滚，没多大功夫，天就下起了大雨。警卫员牵着马在前面走，我母亲搂着我坐在马背上，穿着雨衣，母亲紧紧地搂着我，又怕我被捂坏了，又怕我被雨淋了，母亲把唯一一件雨衣将我裹着。母亲就这样，在大雨中终于来到了我父亲的部队。那天，母亲被大雨淋了个透湿。
　　 后来我父亲身体出了状况，医生不再让他喝酒，他就喜欢上了我母亲做的米酒了。我不喝酒，我对母亲说过，我怎么没传承父亲喝酒的基因呢？
　　 母亲说你不喝酒，纯粹是你那个爹给造成的。我问怎么会是父亲造成的时，母亲给我讲述，在我开始呀呀学语时，我父亲从部队回到家，就拿着酒杯，让我喝，还说，好男儿不喝酒怎么成，还不成了娘们了。那次，父亲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酒，他把我抱在他膝盖上，每当他喝上一口，就让我也喝点，结果可想而知，我喝蒙了，足足睡了一天，母亲给吓坏了。而我父亲却笑着说，没事，过后醒了就好了。
　　 虽然我不喝白酒了，可我对带着酒味的东西，却上瘾了。母亲也知道我喜欢吃米酒，母亲总是做好了米酒叫我回家。直到她老人家老了，再也干不了。
　　
　　 三
　　 如今，商店里也有卖米酒的了。
　　 有一天，我到菜市场，发现了有个妇女拉着车子在卖米酒，我买了米酒马上给母亲打了电话，我告诉母亲说，我买到米酒了，马上回家去。
　　 回到家，我给母亲盛了一碗，母亲吃了两口说，这米酒做的很有味，但没我做得好吃。酒味还不是很浓烈，也少了浓香。母亲又说，我也老了，再也做不动了。以后想吃了，咱们就买点来吃吧。
　　 那天，母亲颤颤巍巍站起身，拿着拐杖走到了她的书房，母亲说，儿子，你来。我闻声过去，母亲坐在皮椅子上，指着桌上一张照片说，你看，这是你在二十六天时，我抱着你照的。妈有个想法，我当时抱着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把你妹妹叫过来，给我和你照一张相片，我想还抱着你照一张。
　　 妹妹来了，妹妹对母亲说，妈，你已经抱不动他了。
　　 我对母亲说，当年是你抱着我，如今妈您也老了，还是我抱着您照一张照片吧。
　　 我搀着母亲来到外面客厅沙发上坐好，我搂着母亲对着妹妹拿着的手机。照完相，我拿着手机看着，又想起了母亲桌上那张我二十六天时的照片，那时候，母亲多青春啊。想到此，我不免有些心酸。
　　 母亲此时站起身对我说，一会我给你和你妹妹煮米酒，再打上几个荷包蛋。米酒煮荷包蛋是最好吃的。
　　 我对母亲说，妈，还是我来煮吧。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母亲亲切地说，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我儿子。
　　 那时，我望着母亲佝偻着背的身影，我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