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记忆中,那个叫青青的女孩(散文)
1996年初,我刚到饲料厂技术科不久,因有客户反映产品质量出现问题,鸡只出现死亡,主管领导派禽病诊疗技术最好的畜牧师王老师前去处理,我随行。
那是一个盐碱滩上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都在搞养殖,却连最基本的管理都不懂。养殖环境差不说,彼此之间来往还相当密切,你到我的棚里看看,我到你的棚里瞧瞧,鸡舍乱进,又不消毒,简直就是大开大放,基本是一家有病,附近的几家都在劫难逃,好在村民都相当地朴实厚道。经过剖检诊断,王老师告诉他们,是典型的大肠杆菌,腹水已经十分严重,同饲料没有关系。他们便不再多言,非常痛快地将账款结清。王老师帮他们制定了治疗方案,又告诉他们养殖过程中的许多注意事项,他们很高兴,十分热情地烧水泡茶招待我们。那时的我还不习惯喝茶,告诉他们:“给我白开水就行。”王老师笑着说:“白开水恐怕你是喝不下的。”果然,茶端上来,浑浊不堪,抿一小口,便觉咸涩异常,原来因为盐碱严重,他们这儿的地下水是根本没法喝的,这是露天沟渠里的水,肩挑车载而来,口感还算将就。他们喝习惯了不觉什么,外人却是难以下咽的。
我的老家在当时也是有名的穷乡僻壤,但这个小村庄状况之贫窘,还是令我叹为观止。家家都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很多连个像样的庭院也没有,门也整天大敞着,远远便能一览无余地望进屋里。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并不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而是六十年前从鲁西南搬迁而来。附近十几个村都是鲁西南老乡,所以仍然保持着浓重的乡音和传统的习俗。包括通婚也基本是在老乡之间,很少外娶外嫁。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消费观念也和纯粹的当地人不同。家家都是一副破烂不堪的模样,甚至连个正经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来客就坐在炕沿上,但屋门前却都停了一辆在当时当地绝对算得上奢侈物件的摩托车,鲜亮的色彩同灰颓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之大,令们忍不住开口相询,他们乐呵呵地说:“人生在世,重要的是吃好喝好玩好,住的啥样,穿的如何,讲究那个干嘛?吃喝好了,玩痛快了,这一辈子也便不算亏了!”他们倒像活得有滋有味,很是自在乐观,在我看来却不以为然,尤其当我遇到那个小小女孩的时候。
女孩名叫青青,只有七岁。她带着的弟弟,大概三四岁的样子,都是头发蓬乱、手脸污黑,衣服脏到看不出本来面目。他们两个在我的身边转来转去。青青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副很想亲近却又不敢的模样,她的弟弟却突然上来拉住我的手,一定要我去他家玩,青青急忙过来将他的手打开,训斥道:“别碰人家,人家嫌你脏的!”见我微笑着,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嫌弃之色,青青开口跟我说:“你的家一定是新房子吧?”
“没有哦,我住的地方也和你们这儿一样。”我笑着说。
“我才不信呢!”她扬着一张天真的小脸,闪动的眼波里透着几丝淡淡的忧郁。“我知道你是城里人,你们住的是大高楼。”
“那我走的时候带着你一起去住大高楼,好不好?”我逗她。
“我不去!”青青异常坚决地摇摇头,“楼里有坏人!”
我哑然,不知是谁在她小小的心田里灌输了这样的观念。
我和青青站在街边,像朋友一样聊了很久。她告诉我,他们家有五个孩子,只有这个最小的弟弟是男孩。
“妈妈最疼谁呢?”
“是弟弟!”
“妈妈不疼你吗?”
“也疼的。”想了好久,她才垂着头低低地说:“只有弟弟长大了才会被送到学校去读书。”
我一声叹息,为这个聪明可爱又心思沉沉的小小女孩。不知道她短短七年的生命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重心事和压抑性情。她的父母只为自己活着,只为自己重男轻女的偏执观念,生育了一个又一个花朵一样的生命,却不肯好好地去抚育。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颗需要尊重的心,都有一个需要呵护培植的美丽梦幻,都有自由绽放的渴望和追求。
可怜的青青,她会有一个怎样的明天?
我们走的时候天已经黑尽,车子启动了,而我还没来得及同青青道一声再见。可能是听到了车响,她跑了出来,我以为她会寻我,却并没有。车灯照着她静漠到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一束明烁的灯光,还有灯光耀亮的那坑洼不平的黄土地……
二十几年过去了,翻阅从前的日记,又将这个小小女孩想起。她的家乡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多数人家都过上了富足安康的好日子。尤其是水,也和城里人一样喝上了方便洁净的自来水。还在生命最好的季节,想必她已有了自由,她的生活也该像这汩汩引入的饮用水一样,变得清澈而甘美了吧?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