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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时光】救赎(小说)


作者:秋田小町 童生,547.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84发表时间:2019-03-30 04:29:20

【时光】救赎(小说)
   刚入冬,风就开始肆虐,冷雨频繁。楝树沟又进入了“冬闲”期,村民们烧热了炕,从早到晚炉火不熄,打牌吃喝串门唠家常,消磨着寒冬。
   黄春林家在村东头,两间旧瓦房,石头垒的院墙,墙外就是大山。门前一条小路,通向两山之间,村里的人通过那条缝隙进出村子。每天都有人路过黄春林家门口,但从没人去他家坐坐。黄春林也从不串门,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又是阴沉沉的天,冷风呼啸。接近傍晚时下起了雨,很快村庄就笼罩在雨雾中。黄春林编了一下午的荆条筐,肚子也饿了。他准备煮面条当晚饭。炉子上的水还没开,隐约他好像听到敲门声。认真听,是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晴天都没人来他家,更何况下雨天了。黄春林拿起剩下的半包挂面,竟然又听到了大门外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推门,还有说话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挂面,来不及打伞就出了屋。
   院门口,方婷婷和她的父母躲在窄窄的门檐下避雨,鞋上全是泥水,脚下放着大大小小几个箱子,三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看到门开了,方婷婷眼睛闪着亮光,抢先解释说,我们只是避一下雨,等人来接呢。黄春林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迟疑了一下,还是真诚地邀请他们进屋里避雨。方伟建客气地说着感谢,有人接,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村长夏德义披着雨衣,高一脚低一脚急匆匆走来,人未到就连声道歉:对不住啊方哥,对不住啊嫂子,来迟了来迟了,处理点村里的杂事,拌住腿了。走,赶紧去村部,暖和暖和,炉子已经生好了。
   方伟建呵呵笑着,说:也是刚到,天不好,够麻烦你的。
   夏德义急忙扬手制止,沉下脸,佯装生气地说: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吧,只要你不嫌弃,这儿就是你的家。咱俩可是一个碗里吃过饭的,当初我在省城打工,你们可没少照顾我,那次生病,如果不是你们,我恐怕早就……夏德义说到这里,声音哑了,带着颤音,用手抹抹眼睛。
   方伟建拍拍他的肩膀:就那点事,你还总记着。谁还不遇到个事,都过去了,别老是提,不值当,不值当。
   裴秋月看到女儿婷婷在风雨中冻得发抖,礼貌地打断了两人叙旧,温婉地说:是啊,谁能不遇到个事,我们这不就投奔你来了,以后可免不了麻烦你。
   夏德义脸上堆着笑,对着裴秋月连声说:麻烦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兄弟我也没大本事,但在这村里说句话还算,你们安心住下来,有我呢。
   夏德义冲着黄春林招呼道:春林,来,来帮个忙。
   黄春林回家拿了把伞递给婷婷,自己披了块塑料布,挑了最大的箱子扛在肩上。五个人手提肩扛向村部走去。
  
   二
   深夜,雨依然在下。
   黄春林盘腿坐在炉火旁,脸被烤得发烫,比脸更烫的是他的心。傍晚与方婷婷的相遇,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是做了个梦。伸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块巧克力,是方婷婷给他的,感谢他帮忙提箱子。临走时,方婷婷还叮嘱他“慢些,小心滑倒。”
   黄春林的眼睛有些模糊,揉揉眼,竟然湿漉漉的。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如同沟渠里的小草,自生自灭。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常年外出打工,只有奶奶疼他。他十四岁那年,奶奶生病死了。父亲从外面回来了,然而父子俩好像天生犯冲,说不了两句话就吵。同一屋檐下,父子俩却是各过各的。父亲整天喝酒,没钱就卖家里的东西,或者上山砍树。黄春林不砍树,只砍荆条,奶奶生前教他学会了编筐,也算了有门手艺维持生活了。
   楝树沟背靠垛子口山,黄春林进山无以数计,那里的草木岩石,道路沟崖他都了如指掌,上山下山像进出自己家。山是荒山,不长庄稼,楝树多,荆条多,石头多。荆条烧火烟大,人们嫌弃它,任它生生死死枯枯荣荣。石头不能当煤烧,靠山吃山的村民就砍树,树干卖钱,树枝做柴做炭,有的连树根都刨出来劈了,在冬天长夜里的火炕里燃烧。尽管老树桩在岁月更迭中重发了新芽,但稀疏纤细的枝条根本无法成林,连只野兔也藏不住。
   黄春林阻止父亲砍树,他的理由很简单:树砍完了,人也活不了。说这话时他十六岁,十六岁的黄春林是村民眼里缺心眼的“浪荡孩”。“浪荡孩”说的话当然没人听,连父亲也呸他,骂他憨呆子,没柴烧冬天冻死你。黄春林没被冻死,而父亲却死了,晚上偷偷上山砍树时,踩空石头掉进山崖摔死了。村里炸开了锅,众说纷芸,甚至有人说是黄春林把他爹推下去的。
   流言像一股黑风,把黄春林卷入其中,风里有刺,有刀,有石头,都往他身上扑。风停了,村民们得出一个结论:春林命硬,克星,小时候克死了母亲,少年克死奶奶,现在又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往后,还得克死老婆呢。他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两亩山坡,粮食勉强够吃饭,卖筐换个零花钱。亲戚眼皮也薄,眼看他也成不了器,就断了来往。
   到二十二岁时,黄春林已是大小伙子了,高瘦,脸白,眉目清秀,手指细长,天生不该是农民的长相偏就做了山村的农民。他整日无所事事,就在山里晃荡,砍些长荆条编几个筐换个买肉钱。很多时候是躺在山坳里晒太阳,一次听到背面的草丛里有声音,他以为是野鸡,悄悄转过去,就看到两个男女缠在一起,女人竟然是胖婶。但胖婶身上压着的光头男人像是村长夏德义,全村也就他是光头。夏德义本来是有头发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开始脱发,越来越严重,干脆理成了光头。黄春林不敢确定那男人是不是村长,但听到两人忘情的呻吟,让他心跳激烈,眼睛竟然转不动了。毕竟是健全的男人,他常会想到有女人的好处,但一切皆是缥缈,是怎么个好法,好到如何程度,他缺少活生生的感受。媒人看他一表人才,介绍了位远村的姑娘,让他当上门女婿。反正出入都是一个人,也不在乎上门不上门的,就答应了。哪知两个月后姑娘出车祸死了。这下,渐渐被人们遗忘的传言又复活了。村民们骄傲自己曾经的猜疑是多么准确,黄春林就是“克星”,连没过门的媳妇都逃不脱。
   流言伤人,猜疑害人。话传来传去,连邻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黄春林无论走到哪,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好像他身上带着霉气会传染似的。他明知道村民们对他有偏见,“克星”之说纯属造谣中伤,但想想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去,他们的死都与自己有关。渐渐地,他也怀疑觉得自己“命硬”了。但那又怎么样呢,村里的长根爷,一辈子没娶媳妇,有啥不好啊。
   这个冬夜,黄春林认真地梳理了二十二年的人生经历,徒然间一种伤感袭上心头。孤独的岁月,虚度的光阴,游戏人生,浑浑噩噩,村里人看不起他,他也苟且地活着。而方婷婷的突然出现,宛如灰色尘雾中照射下的太阳,透过那束金色的光线,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看到了灰色世界之外的明媚。虽然只是仰头可见,不可触摸,也足以让他向往、憧憬。
  
   三
   方婷婷一家的到来,给楝树沟带来了蛋糕店。春节前,蛋糕店开业了,房前竖着一个木板做的招牌:婷婷蛋糕店。
   素日闭塞的小山村突然来了省城人,还开了村里首家店铺,村民们的心上长出好奇的草。去买蛋糕的多是小孩子,图个新鲜。年轻男女去买蛋糕,是为了看方婷婷。二十岁的婷婷如一朵鲜花,让村里的小伙子心动,姑娘们则羡慕而自卑。她们从小下地干农活,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粗糙,与白晰水润的婷婷比起来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村里人说话嗓门大,听上去像吵架,而婷婷不同,她说普通话,尾音上扬,听着像唱歌。村民们有时候也模仿几句,但说出来就很别扭。婷婷还教小孩子们唱生日歌,英文的,唱得好就奖励一块蛋糕。有人问:你说话真好听,都能当老师了。婷婷笑嘻嘻地说:高考落榜,怕同学笑话,跟着父母来了这里。村民们不知是真是假,但谁也不否认她的可爱,唏嘘着,惋惜着说:楝树沟考上高中的都不多。
   蛋糕店在村西,是两间老房子,房子前面长满青苔,灰绿色石块之间是百米长的河道,下去就是河岸。被水浪冲击的鹅卵石形成一条灰色的曲岸,再过去,就是微风吹皱青光粼粼的白石河急流。河流转弯处略显狭窄,上面架着半米宽的木板桥,有几处还破了洞,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这座桥去往庄稼地,遇到雨水大淹了木桥,就要绕道垛子口山。
   方婷婷时常到河边,摘了野花捧着回家。花朵含苞未开,她把花茎细细地剪好,插入玻璃瓶,注入清水,放在窗台上。没过几天,瓶子里就开满了五彩斑斓的花朵。有时,她坐在河边,专注地出神。黄春林经过时,总被眼前的情景迷住:蓝天白云飞鸟,绿草野花流水如画,黑发披肩的婷婷是画中的仙子。他想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却不敢挪动脚步,就直直地看着婷婷的背影发呆。婷婷不经意地转头,他立即低头匆忙离开。他是自卑的,不敢与婷婷说话,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婷婷总主动打招呼,他也只是礼貌地应声,从不敢停下多说几句。在他心里,婷婷就是路过山村的仙女,早晚得离开。这辈子能看得到仙女,就已经知足了。至于别的,黄春林不敢奢想。
   来年夏收时节,村里的麦子比以往更为饱满。金色的麦田里,男人们光着膀子在太阳下割麦,女人们在麦场上筛粮食,小孩子们在田间小路上奔跑追逐,嘻嘻闹闹的场面让村庄以及村后的垛子口山显出一派昂然生机。方伟建也在麦地里忙活着,开春后,在夏德义的协调下,他在半山坡开恳了两亩荒地种庄稼。接近中午,太阳炙烤,男人们收了工,女人们靠着麦垛家长里短,她们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方伟建在城里打伤了人,才携家带口逃到了楝树沟躲避。或许是因为长年被大山禁锢,导致村里人没有明晰的判断,听风就是雨,不问缘由不论依据,三个女人靠着麦垛说得真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所见。
   那个裴秋月别看她不咋说话,闲人不理半个的,心里可有弯弯绕绕呢。
   就是,夏德义见了她也是低眉顺眼,笑得花似的,让人恶心。
   人家长得漂亮,又长双桃花眼专门勾男人,看好你家男人,别给勾去了。
   我听说呀,裴秋月在城里时被人“那个”了,方伟建差点把那人打死。他被老婆戴了几顶“绿帽子”,自己都数不过来吧……
   站在麦垛后面的方伟建再也听不下去,抓起扫帚冲过去兜头盖脸拍下去,议论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女人的尖叫,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谩骂。方伟建被几个妇女撕扯着,她们撒泼地用头往他身上撞,弄乱了头发,撕开了衣服,祖宗十八辈地叫骂着,干嚎着。村民们闻讯赶了过来,方婷婷好言好语地劝胖婶起来:婶,你先起来,有事慢慢说。正收麦呢,怎么会闹成这样呢?
   问你爹去,大白天耍流氓,不要脸。胖婶气呼呼地嚷道,眼睛四下乱转,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肯定是误会,我爸是脾气不好,但绝对不会做那事。方婷婷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胖婶自知理亏,嘴却不吃亏,一张嘴毫不顾忌:咦,你那意思是我冤枉他了?你这妮说话不怕昧良心,还找村长,哼!老狐狸领着个小狐狸,想叫村里的男人都勾引走,本事真大呢。
   方伟建本来已被劝到旁边,听到女儿被侮辱,他顿时又火冲头顶,顺手抓过场上的铁叉冲了过来。胖婶忙用手挡住头,大叫着“杀人了,杀人犯要杀我了。”
   胖婶的男人也举起铁叉冲了过来,方婷婷拉着父亲的胳膊,哀求道:爸爸,不要这样,妈妈还病着呢。
   你走开。欺负到头上了,大不了一块死。方伟建推开女儿,想拼个你死我活,场面混乱起来。婷婷拉着父亲不松手,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身体撞到了旁边的打麦机上,头正好磕到了机器轴承上,强烈的撞击又把她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黄春林从地里拉了麦子回来,看到场上围的人群,吵吵嚷嚷的。他快走几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听到婷婷的尖叫声。他推开人群冲了进去,婷婷血流满面躺在地上。黄春林抱起婷婷,向村卫生室飞奔。事情发生得突然,围观的村民愣了,胖婶也傻在了地上,打麦机上血迹斑斑,阳光下异常刺眼。
  
   四
   三天后,夏德义召集开村民代表会,他坐在桌子后面,手持喇叭讲话。先说了麦收情况,又讲了夏粮收购政策,末了,专门为方伟建做了澄清说明,说他没有什么打架杀人一说。
   有村民问:为啥放着城里不住到咱这山村?夏德义经不住村民逼问,讲出了事实:方伟健因为挪用公款被单位开除,裴秋月患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来到楝树沟是调养的,边在这里开店做生意。
   村民又问:到哪不能调养,为啥到咱村?在咱村做生意,能赚个啥钱。夏德义蔑斜那人一眼,撇撇嘴,低声骂道“笨货”。接着,骄傲地仰起头,高声大气地说:为啥到咱村?咱村有山有水,空气好,无污染。像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善良真诚,不欺生。这样的好传统可不能丢。村里连个像样的店都没有,人家来做生意,对咱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无论谁来咱村了都是缘份,再说了,人家对你们咋样?做生意从没缺斤短两吧,哪家的孩子没白吃过人家的蛋糕?啊!以后我要是听见谁再瞎胡猜,乱造谣,我可不依!啊!散会吧!说完,他站起身,揉揉右腿,歪斜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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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发生在楝树沟的人与事。故事情节层层深入过程中,塑造了一个个生动饱满的人物形象。黄春林真诚,单纯,爱生活,爱家乡,却深陷咒语,认为自己将孤独一生。方婷婷是他生命中的光,她用爱拯救了黄春林。然而黄春林始终战胜不了自己内心的自卑,选择了逃离,最终得以回归,完成了内心的救赎。方伟建因贪污公款开除公职,携妻带女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想就此安安静静的生活,为回报村民修桥,却受到村长的妒忌和冷眼。他想完成救赎,却遭到村长的陷害。妻子受辱而死,自己也受到刺激,差点疯掉。小说在情节的递进与人性复杂的描写中做了深入的探讨,而最终没有得以救赎的是夏德义,这是道貌岸然而实质是道德沦丧的人物。小说人物设计在某种程度上了反映现实生活与社会普遍的道德判断。这是一篇有着思想性与探索性的小说,人物救赎的过程,也正是社会进程中的人们要思索的内容。佳作共赏,编者力荐阅读!【编辑:雪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330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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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飞        2019-03-30 04:33:35
  小说救赎的意味值得思索,现实中人的多面性也令人感叹。
2 楼        文友:一朵回忆        2019-03-30 09:25:46
  如果说闭塞的地方桎梏了人的思维,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那么善良,真诚的缺失就是被自私愚昧所遮蔽。边行走边犯错边修正,最后与人,与己,与万物和解。
时光是一朵清澈的回忆
3 楼        文友:薛志成        2019-03-30 17:21:55
  在思想极封闭的村子,要救赎一个人,谈何容易!能救赎的,必有善良的心,如黄春林只缺的是心灵上的慰藉。丧失人性的夏德义,滑到道德底线之下太远,救赎是一个沉重的词。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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