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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行走在诗歌丛林里的马背民族


作者:鲁焰新疆 布衣,282.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94发表时间:2019-03-31 15:44:23


   城市是枯燥的,草原是湿润的。7月之夏,当我穿行于枯燥的城市的时候,在一个种着苹果树的庭院里,在一片阴凉向我袭来的当口,我走进当代哈萨克族著名诗人柯德尔汗·木哈太的家的时候,具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触。
   哈萨克人心目中的阿肯,有唱的,也有写的。柯德尔汗是写诗的阿肯,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诗人。
   身体不太舒服的诗人望我一眼,我看得出拜访他的人太多了,他没把今天的谈话放在心上。当他将一大串所获得的荣誉抛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目光却越过城市的枯燥已经驶向了他曾经走过的那片草原。谈话于是出其不意地,勾起了诗人对于流淌在血液里的草原的怀想。他的冷淡的心就像酒一点点滴入肺腑一样开始热烈,沉寂在他记忆中的那些或许苦涩而今也已陈酿得甜蜜起来的时光,伴随着他的手势,不断打落我们心上的藩篱,引领我们走进那个酿造诗歌的迷人地方。
   诗人柯德尔汗的故乡就在那个常年呼啸着、如诗一般强劲的“老风口”。9月,从塔尔巴哈台山出发,翻过加依尔山到达玛依勒山,迁徙之路是那么漫长。这是一条千百年来牧人一直在走的牧道,当他们在浩荡的羊群和四起的尘土里,年复一年地,辗转而来,又辗转而去,就孕育了马背民族独特的性格特征和文化魅力。
   1942年10月里的一个风雪天,在他们抵达“冬窝子”玛依勒山一个名叫阔克加依达克的村子时,诗人出生了。
   诗人的妈妈就是远近闻名的阿肯,经常参加阿肯弹唱。记忆中,5岁时,妈妈拉着他的手,从一个毡房,到另一个毡房,他听妈妈、以及更多阿肯的弹唱,那些诗,那些歌,就一遍又一遍地,像微风敲打心扉,像细雨洒落心田,反复地沁浸他。
   妈妈1952年时为三八妇女节写过一首诗,那些诗行至今还回旋在他的脑海:温暖的太阳升起来了,照耀着翻身的穷人,妇女终于走出了多年的束缚,平等地参加社会活动,无比自豪欢欣……
   风如歌,寂寞的马背生活更容易让牧者直接领受五彩斑斓的草原的撩拨,诗之弦就这样鸣响。
   有人说,哈萨克民族就是诗的民族。
   放牧,从一座山,走向另一座山,随着季节的更迭,从鲜美的夏牧场到温暖的冬牧场,逐水草而居,年复一年。骑着马儿,赶着牛羊,置身于阔远的草原,天高地广,忽而沐浴明媚阳光,忽而遭遇狂暴雨雪,忽而欢愉在歌舞海洋里,忽而忧惧于不测风云的侵袭中,这些跌宕起伏的生活元素,都成了孕育诗歌的温床。
  
   二
   在诗歌的怀抱里,柯德尔汗16岁诗情萌动,发表处女作《母亲的教导》,从此一发而不可止。《柯德尔汗全集》囊括了他的600首长短诗歌、150多首歌词、30首铁列麦,此外还有诗歌文体的叙事长诗《闪电》、散文集《美丽的世界》等作品集问世。
   诗人的心灵世界通过美丽的诗行展示在人们面前。
   “思念是一种藏在美的精神上的折磨,
   是犹如寄生虫慢慢吞噬生命一般的折磨。
   思念会使人消瘦、干渴、胸闷,
   慢慢地会让人咽不下气,
   最终会让你发疯。
   思念惟一解药就是:
   见面,嚎啕大哭,紧紧拥抱,说出内心的痛苦。
   ......思念是内心里一条波涛翻滚的河!”
   读来畅快淋漓,荡气回肠,令人感喟不止。诗中强烈的情感起伏和坦荡率真的情怀,引起人们很强烈的心灵共鸣,也是由于道出了人们无以表达的心声,这首诗一直以来深受人们喜爱。
   而我感喟不止的是,诗人笔下的“思念”,一定不是有着便捷的交通和通讯工具、可以打电话发短信写电邮看视频的城市人能够享有的。
   城市人也思念,但是,绝不会像一枚被控在崖壁上的果子似的,不会任由时光压榨揉搓直至变成了火烈的类似“酒”的东西,不会的。这种“思念”,一定属于草原,属于骑在马背上翻山越岭才能抵达所思之人所在之地的民族。在目力不可及、马力亦不可及的当日,在即便有“手机”也了无信号的当下,“思念”就真的会将人的心碾过来,然后又碾过去,直至发酵、膨胀,令人窒息或者“发疯”,有如诗人所言:“思念是一种藏在美的精神上的折磨,是犹如寄生虫慢慢吞噬生命一般的折磨。”
   此刻,诗人提供的“解药”才会奏效,相思者才一定会出现诗人描写的景象:“见面,嚎啕大哭,紧紧拥抱,说出内心的痛苦。”而那一时刻,相思者体会到的醇烈与甜蜜,也是城市人所无法享有的。其实,诗人,和诗,就是这样产生的。
  
   三
   “夜是神秘的。浓浓的黑暗深处,藏着影子般的火热情感。黑黑的眼圈儿,浓浓的眉毛与黑发,弯弯的黑睫毛,都是可以与夜色相媲美的。夜是仙女,眨着黑色的眼睛,将长长的黑发轻放在前面,迈着轻盈的步伐踏进世界之门时,与月亮仙女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和星星小姐们起舞时,人们都会对她的美感到惊奇。而金色的太阳呢,他为了见这位仙女一面,一直在艰难地、充满思念地追逐着她。整个世界都醉倒在夜色之中。人们沉睡在梦里,不,这不是梦,这是沉醉,是躺入夜色怀抱的一种享受,是失去记忆的烂醉,是感到全身困倦的麻醉,是自由自在的陶醉,是软绵绵的摇篮带来的心醉!
   夜是充满激情的诗人,她的诗只有一首,那就是太阳。其实太阳只是一滴诗,是来自于夜色摇篮的诗。”
   这些在想象的天空自由翱翔的诗句,这些鲜美欲滴的诗行,怎不教人对眼前的诗人油然而生敬意呢?令人惊叹呵,哈萨克人粗犷刚毅的外形下,蕴藏着如此盎然的诗心。
   无论身处多么艰苦的环境,柯德尔汗的诗作,处处流露出他为人民而活的思想:“我一生都是人民的诗人,在诗的创作中,我愿为干柴,一生不断地燃烧。”
   草原永远是诗的源头。诗人回首自己来时的路,心潮澎湃。虽然身处城市,他的心,却须臾没有远离草原。
   道别之际,诗人急急地奔到他的果树下,够到一枝挂了果子的树条,然后,手掌里就满了几个快要滚落的果子,全都塞给我。我明白这是一场出乎他预料的谈话带给他的喜悦所致。他那颗诗意的心还在奔腾。但愿诗人那些对于充满诗情的草原的怀想,像那些青苹果一样,在诗之树上甘美和丰饶。
   我在枯燥的城市里嗅到了潮湿的草原气息。
  
   四
   千百年来,古人诗句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不知勾起过多少人对于曾经去过和未曾去过的草原无尽的神往。
   当我见到那些住在城市里的阿肯的时候,总是在想:离开了草原的诗人,他们对于草原的情感会是怎样的呢?他们怀念草原吗?
   我的心灵从未离开草原!诗人柯德尔汗的语气不容置疑。
   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民族而言,草原有着更加非同寻常的意义。草原就是母亲,就是家园,他们在这里骑马放牧,在这里生息繁衍,这里有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有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千百年来,在悠悠岁月里,草原已经成为一个象征,一种文化,一个梦想,深深地烙印在他们心上。
   什么是天赋,从与阿肯的接触中才能更深刻的感受到。于是,身在局外的我们,会对阿肯,生出一种近乎神秘的感觉。
   我接触到一棵树,却不意间走进了一片森林;我遇见一滴水,却恍然被无垠的海洋所充满。走近阿肯,走近诗歌,我被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深深迷住。
  
   五
   唐努尔·阿布扎培,一眼望去,更像一个舞者。窈窕的身姿,长脸尖下巴,一双黑色的眼睛幽幽的,散发着一种古典之美。
   “那是自己生出的一种本能。”唐努尔也给阿肯这样定语。
   生长在克孜尔山的唐努尔喜欢山,喜欢草原,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博大的草原。她在草原上放牧,听爸爸唱歌。草原、大山以及美丽的唱歌,也给了唐努尔的艺术天赋生根发芽的沃土。她的歌声很美,她的舞蹈妖娆。10岁的时候她学会弹冬不拉,15岁的时候就上台参加阿肯弹唱会。她的师傅就是塔城地区乃至新疆著名的阿肯贾玛丽汗·喀拉巴特尔。
   15岁的她,开始拜贾玛丽汗为师,每年,在阿肯弹唱会开始的前半个月,她赶到贾玛丽汗的家。此刻,在贾玛丽汗的家里,就已经聚拢了诗兴高涨的阿肯,唐努尔就坐在他们中间,手执冬不拉,你一言我一语,对唱起来。如果唐努尔有唱的不如意的地方,贾玛丽汗就会指出来,唐努尔再改,再唱。就在这种真真切切的实战演练中,她唱功渐强,获得过塔城地区阿肯弹唱会特等奖,伊犁州阿肯弹唱会一等奖。
   在克孜尔山下,在辽阔草原上,在那个夏天会长满野葡萄、野草莓的地方,在那个花儿开放得像个姑娘的地方,唐努尔每每走过,总会不断地流连地回首,再回首,直至泪水滑落眼帘。
  
   六
   “母亲是我的祖国,高山和草原也是我的母亲,草原就是祖国的一片地,我有一颗热爱祖国的火热的心。”唐努尔在一次阿肯弹唱会上这样唱道。
   生活的一切还和在草原上一样,唐努尔的孩子出生以后,她在孩子娇嫩的耳边轻轻地歌唱,一遍又一遍,让孩子从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沐浴在音乐的艺术魅力里。
   向着草原,一遍遍地回眸,唐努尔的黑色眼睛里也藏进了一座草原,她的困顿和伤感也让她被一种忧郁的气质所包容,每当她唱起歌来,每当她把阿肯生活当做了原本的生活,就是她跳出了当下,栖上了翱翔于天的云端之时。飞翔过的人,她的心就会总是涨满对于天空的渴望。她愿意活在阿肯的世界里,唯有如此,才是她的快乐。而她,也想多带几个徒弟,把这种美好的感受传递下去。
   “我要把阿肯弹唱翻译成汉文,让各民族相互交流自己的艺术。”唐努尔的目标艰巨而远大。
  
   七
   寻找诗意的生活,应该是每一个心中藏有浪漫和梦想的人的渴望。
   在草原上,那些落寞的长夜,那些热闹的聚会,那随着年轮流转不息从一个牧场到另一个牧场的漫长迁徙,全都需要诗与歌,需要诗与歌来作为一个开场的引子,一个高潮的燃点,一个传情达意的丝带,一个改变心境的通道。快乐时歌唱,悲苦时也歌唱,相聚时歌唱,离别时也歌唱。诗歌,串连了哈萨克人生命的始与终。
   刚出生的孩子,就会在摇篮里听到阿肯最初的歌唱。以后,满月的时候,学会走路的时候,男孩举行割礼的时候,女孩戴耳环的时候,喜庆的婚礼,悲痛的葬礼,都必定会有阿肯的歌唱。生生死死的历程里,所有情感都用诗与歌来表述。于是诗歌,它让快乐更加浓烈,让忧伤恣意挥发,让一切心头阴云得到阐释得到肃清,还予人一个明朗的天地。
   “没有诗歌的民族,生活中就没有欢乐。一个没有诗人的民族,就像没有蕴藏黄金的大山。”柯德尔汗如是说。他认为阿肯就是草原的学校,草原的戏剧,是草原文化的结晶。
   这是一位诗人的体悟。
   一个人一生中,有了诗歌,既便是再平淡的生活也会缀有色彩,那些诗歌不就是从平淡的生活、乏味的语言中淬炼出来的金子吗?它散落在生命的每个时段,它的光芒照亮了人生的路。有了这些诗歌,阔远的草原就不会寂寞,漫长的人生就会变得有滋味。
  
   八
   带着三个徒弟的阿依努尔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的笑意。一日,我们在席间聆听她与徒弟二人弹唱。那个看上去有些生涩和腼腆的小伙子拿起冬不拉,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立即沉浸到他的世界里,歌唱极尽抒情,乃至当他千回百转地唱下去的时候,琴声与歌声合而为一,水乳交融,好美,尽管听不懂歌词,我们却已经感觉眼睛快要湿润,心柔软,心欲醉。阿依努尔上场了,忽而用哈萨克语,忽而用汉语,或幽默诙谐,或柔情似水,更是将人们的心撩拨……
   美妙的歌声,让原本有些拘束的气氛立时变个样儿,人们忽而忍俊不禁,忽而心醉神迷,甚至神魂颠倒。乃至平时见酒就发怵的人,那天在欢笑中都多喝了几杯。
   阿肯的魅力可见一斑。
   心海荡漾之际,这位生长在美丽的库鲁斯台草原上的女阿肯,再一次弹起冬不拉,唱起了一首哈萨克族民歌《库鲁斯台草原》。
   “库鲁斯台,我美丽富饶的故乡
   这里有丰富的宝藏迷人的风光
   先辈们一代代播下忠诚和梦想
   丰收的歌儿伴随着轻风在飘扬
   美丽的库鲁斯台,我可爱的故乡
   百花儿荡漾芬芳的清香
   百鸟儿在树林中尽情歌唱
   美丽的土地我的天堂
   牛羊成群粮满仓
   各民族人民奋发图强
   共同建设我们可爱的家乡”
   库鲁斯台草原,就在塔城市近旁,水草丰美。那片湿地,孕育了生活,也孕育了诗歌。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歌声伴着琴声摇曳在幽静的夜色里。那一夜,如果问问在场的人:“你今天快乐吗?”他一定会脱口而出:“我快乐!”那一天,每个人都多喝了一些热辣辣的酒,都纵声大笑过,依依道别时,也都跟给了我们欢笑的阿肯拥抱过。
   诗与歌,使得我们每个人的身心都仿佛经过了一场洗礼。
  
   九
   草原的绿色就是牧民的方向,就是生命的方向。在漫长的寂寞的转场途中,他们用诗与歌,为每一个孤寂的生命段落都添加了动人的音符,让人们忘却了转场的艰辛,忘却了灾难的严酷,忘却了生活的烦忧。远处的生活照样会指向欢乐的期冀。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哪怕是静静听着风声,亦能感受到诗意的美好。”针对人类的无归宿状态,他认为惟有诗意的居住,诗意的生活,人类才不会有无家可归的感觉。
   而我忽然发现,生活于或曾经生活于草原上的民族,原本就活在诗意的美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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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颇有实力大气之作。作者用事实说话,通过走进草原和诗人接触,写出草原的美好写出哈萨克民族就是诗的民族。城市是枯燥的而草原是湿润的,作者通过诗人的事例写出马背上的诗人对诗歌的热爱对大草原的热爱,对祖国母亲的热爱!文章很有厚度,哲理性强,名族风气浓郁。写出没有诗歌的民族,生活中就没有欢乐。一个没有诗人的民族,就像没有蕴藏黄金的大山。以此突显《行走在诗歌丛林里的马背民族》这个主题。文章有可读性,给赞!【编辑:双头狼】【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0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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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双头狼        2019-03-31 15:45:22
  一篇厚重的实力佳作。感谢来稿支持,晓荷有你更精彩。
2 楼        文友:双头狼        2019-03-31 15:45:41
  问候作者,期待更多精彩。
3 楼        文友:大路白杨        2019-04-05 13:37:21
  问好新疆朋友,祝贺你写出好的文章。欣赏!
新疆,这里的风景和走动的人,还有这里的故事,都簇拥在我的身旁,构成一座清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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