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吊桥
　　
　　 文/兰心儿
　　
　　 （一）
　　
　　 下午的放学铃声已经响过好长时间了，水淼和陶阳这两个“死党”还在教室里磨磨蹭蹭的。值日生扫完地了，他们才慢吞吞的往家走。水淼还不时瞟一眼解欣强，解欣强跟在他俩的后面，犹犹豫豫的，走走停停，也不敢超到前面去。今天解欣强是值日生。
　　 水淼趴在陶阳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然后两个人一溜烟地跑出了校门口，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解欣强长舒了一口气，也加快了脚步朝家走去。
　　 他们三个是一个村的，回家的必经之路就是走过公路，穿过吊桥，来到火车道，沿火车轨道走一段之后跨过一座火车桥，再走一段公路或者火车到都能到家。解欣强来到吊桥的一头，今天的吊桥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像往常那样调皮的摇摆着身体。这座吊桥横跨在一条不算宽的河面上，大约有四五十米长，据说已有些年头了。平时，村子里的孩子们总愿意来到吊桥上玩耍。特别是几个人一起走到上面去，那吊桥就像妈妈哄孩子的摇篮，被妈妈那双粗大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同学们咯咯地笑着跑上吊桥，随着吊桥摇晃的节奏迈着步子，就像在扭秧歌似的，一点都不害怕。而解欣强最怕走这段路，吊桥的摇晃让他感到晕眩。解欣强喜欢冬天和夏天，冬天小河封冻，夏天河水很浅，他就不用走吊桥了。在其它季节里，每次放学，他要么走得晚一些，要么赶在同学的前面，总希望一个人走过吊桥。实在不行，就干脆坐到桥板上，等同学们过去了，吊桥静下来了，再独自走过去。
　　 解欣强又不放心的看看两边，看看小河的水。河水高涨，在河中间像椅子一样的大石头，看不到踪影了。河水浑浊起来，昨天刚刚下了一场暴雨，上游下的雨更大，否则小河的水不会这样浑浊的。要是往常，解欣强不会走吊桥的，即便没人，他也喜欢趟过那清亮亮的小河，顺便还能摸上几个蝲蛄，回家扔给小狗欢欢吃。那只小馋狗，每天下午放学都会早早的站在路口等解欣强回家。
　　 解欣强大脑中突然闪现刚才水淼和陶阳那诡秘的样子，刚踏上吊桥的脚又退了回来。这两个调皮鬼是解欣强的死对手，他们都知道解欣强怕走吊桥。在别的孩子眼里，那种摇晃就如妈妈的摇篮一样舒适，让他们在走过坐摇篮的年龄后再次体验一下摇篮的滋味。解欣强却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没找到摇篮的感觉。
　　 解欣强今天必须走吊桥了，他不再犹豫，小心地走上了吊桥。桥下的河水泛着黄色的泡沫，还有树枝和烂木头时隐时现的。往日温和清亮的小河变得像头发怒的公牛，执拗的向前奔跑着。吊桥轻轻的摇晃着，好像也在担心解欣强害怕似的。他不敢走快，尽量把脚步迈的轻一些。
　　 突然，吊桥开始快速的摇摆着身体，好像今天的小河水一样发怒了，长长的身体有点笨拙，开始还慢一些，但越来越快。解欣强向两头一看，水淼和陶阳各站在吊桥的两端，在靠近解欣强的不远处，得意地晃动着吊桥，他们两腿叉开，努力的使吊桥大幅度地摇摆起来，吊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原来他们两个一直躲在吊桥边的灌木丛里，那厚厚的灌木丛叶子做他们的掩护，直到解欣强快要走到吊桥的中间时，他们才跳出来。解欣强赶紧坐在桥板上，一动不敢动，他感觉要一头栽到河水里似的。
　　 “哈哈，哑巴，让你得意，谁让你在数学课上让我丢尽脸面，让你尝尝天旋地转的滋味。哈哈……”两个孩子的笑声跳进了河水里，一起奔向远方，山没有回应。
　　 解欣强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他的世界是无声的。只有很大雷声和过年的鞭炮声才让他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安静的。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解欣强耐心等他俩放弃这个游戏。
　　 前两天上数学课，刘老师写出了几道思考题，让同学们做。
　　 “水淼、解欣强、陶阳，你们三个到黑板上把答案写出来。”同学们窃窃私语。“今天老师很奇怪呢，这么巧，这三个人是一个村的呢。”
　　 “嘻嘻，这样有个对比呢。”
　　 他们三个很快走到黑板前，解欣强和陶然抢前一步，选做第一和第三题。而水淼只做出了第一道，没想到让解欣强抢先了一步。水淼气的直翻白眼，但解欣强没发觉。陶阳数学一直很出色，这三道题他都会。解欣强一会就把答案写出来，站到了一边。
　　 “解欣强做得对不对？”刘老师问同学们。
　　 “对……。”有一部分同学大声喊着。
　　 解欣强看到同学们的反映和老师的表情，知道自己做对了。刘老师示意让他回到座位上。
　　 水淼还没有做出来，在那里抓耳挠腮，这道题有点难度。
　　 “水淼，会做吧？不会做，先站到一边去。”刘老师看上去对水淼的表现很不满意。
　　 “谁会做？”刘老师站在讲台上询问全班同学。有些的人赶紧避开了老师的目光，生怕老师叫到自己，不会做太难堪了。刘老师可是批评人一点都不留情面的。
　　 “wo……wo……”解欣强举着手，发出了简单的音来。同学们没有笑，他们已经习惯欣强的存在和在数学课上的亢奋状态。这也让同班同学一直很纳闷，一个只靠眼睛来观察的聋哑人，为什么数学这么棒。难道是他的妈妈有什么办法吗？数学老师也问过她的父母，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教育方法，最后都公认为这个解欣强在数学上是“天才”！
　　 “好的，解欣强上来把答案写在黑板上。”刘老师指一指黑板，把语速放慢，这个聋学生看口能力很强的。
　　 解欣强兴奋地走到黑板前，提笔“刷刷”地写出了答案。他朝水淼挤了一下眼睛，这让水淼很恼火。
　　 “做得很对，同学们为解欣强鼓掌！”刘老师表扬解欣强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让全班同学们鼓掌以表示对他的鼓励和赞赏；另一种就是朝解欣强伸出大拇指表示“认可”和“你很棒”。
　　 解欣强兴奋得跑回座位，在所有的课程中他最喜欢数学课和体育课。
　　 “我说水淼呀，你丢不丢人呢，你长那两只耳朵干嘛？趁早把耳朵割去算了。你连没有耳朵的人都不如呢。这几天你的表现很差，作业不认真，上课老走神。你到底怎么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不想升五年级了？”刘老师的话在水淼听来，已经不止一百遍了。这样的话可能对全班同学每人说上好几遍了吧。除了解欣强听不到，谁的耳朵没听出茧子来。
　　 “哼，解欣强，你这个哑巴，你等着瞧。我会报复你的，你逞什么强？一个旁听生还这样猖狂，你等着！”水淼心里恨恨得想着，刘老师的话语飞到他的耳边又绕着后头飞走了，不留一点痕迹。
　　 “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别老贪玩。”水淼垂头丧气的回到座位上，跟同桌嘟囔：“不就是这几天看我不顺眼吗？找借口批评我，还没到更年期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他的同桌用书挡着嘴巴，偷偷地笑。
　　 解欣强坐在吊桥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他不敢看桥下喧闹的河水，越看越晕。
　　 “解欣强，你也害怕了？”水淼和陶阳已经站在他的身边，看到解欣强害怕的样子开心极了，他拍了一下解欣强的脑袋。“你没有耳朵，你听不到老师的教训。你到很得意了，你有本事把语文也学好呀！”水淼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么多没用，他用小手指指指嘴巴，又指指耳朵，然后吐了口唾沫，用脚跺了跺。
　　 解欣强坐在桥上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拳头。但他不敢站起来，吊桥剧烈扭动着身体，陶阳还在拼命的晃动着。
　　 “来呀，起来呀，有本事站起来打我呀！”水淼看到自己的手语让解欣强愤怒了，得意地蹦跳着，吊桥开始没有规律的晃动起来。
　　 “算了，你也出气了，快走吧。别让别人看见我们又在欺负一个哑巴呢。”陶阳看到解欣强的样子，心里觉得那卑劣的快乐感觉没有多大意义了。解欣强从嘴里发出的“bendanbendan”也是对他们最难听的辱骂了，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对他们来说很了解这个声音代表什么的。
　　 “你们在干什么？”吊桥的一头出现了一妇女，水淼一看是解欣强的妈妈站在吊桥的桥头上。
　　 “你们又再欺负欣强？”欣强的妈妈一脸的不悦，她到镇上买点东西正好也往家走。
　　 “没有，没有，阿姨，解欣强害怕吊桥晃动，我们再帮他消除畏惧心理呢。”水淼头脑转得快，一边说一边迅速拉着陶阳往家的方向跑去。
　　 解欣强的妈妈没说什么，眼睛红红的，她快速地向解欣强走去。
　　
　　 （二）
　　
　　 “欣强，害怕了？”欣强妈妈把儿子拉起来，吊桥稍微安静了些。
　　 “ma……”解欣强坐在桥板上，无助的望着妈妈。妈妈把他拉起来，解欣强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mama”解欣强能发出简单的音，他妈妈一直坚持不懈地教他说话。有些音总是发不准，妈妈也找不出原因了。这声音虽不像正常孩子的声音那么清脆动听，但在他妈妈的眼里，这就是最动听的语言了。这语言里凝聚着她的心血。
　　 “bu……ba……。”解欣强总把p发成b,他突然仰起脸望着妈妈，眼里却没有眼泪，还朝妈妈笑了笑。妈妈抚摸着欣强的头，也牵动了一下嘴角。
　　 吊桥轻轻的晃动着，像一个温柔的妈妈在摇晃着摇篮中要入睡的宝宝一样轻柔。太阳的脸蛋红红的，没有了光芒，只等落到山的那边了。河水在喧闹着，偶尔从山上传来鸟儿的嬉闹声。看来鸟妈妈也在享受天伦之乐呢。
　　 “这样，不要害怕，这样，对，就这样，很棒。”解欣强的妈妈倒退着看着欣强走吊桥，还一边示范者动作，大拇指伸着，鼓励着欣强往前走。吊桥被妈妈晃动起来，但不剧烈。吊桥摇晃的速度再慢慢改变着。
　　 “你也可以晃，让他们也害怕。你看，就这样。”欣强妈妈一直以来就这样把儿子从懵懵懂懂引领到现在。妈妈知道还有好多事情解欣强不能够明白，光靠眼睛看，有些事情是无法弄清楚的。
　　 妈妈的出现，让解欣强害怕减少点。妈妈在前面倒退着走，欣强跟在后面，小心地挪动着脚步，两只胳膊张开着，那姿势让妈妈忍俊不禁。这如企鹅一样的姿势，曾经让妈妈开心地笑过。妈妈又好像回到了解欣强学走路的那段时间。
　　 “很好，就这样走，胳膊不用这样紧张的。放下，和平时走路一样。”妈妈一边指指胳膊，一边又伸出大拇指鼓励着解欣强。
　　 他们走过吊桥，妈妈拉着儿子的手，满脸的笑容。他忙翻看妈妈给他买了什么好吃的。
　　 解欣强和妈妈一起走在火车道上，这如阶梯一样的轨道，一直伸向大山的深处。解欣强很喜欢走轨道。他一大步才能迈一个枕木，妈妈拉着他的手，他又调皮的走到轨道上来。没有妈妈的搀扶马上就会掉下来，那如走平衡木的感觉让他很开心的。
　　 解欣强好像忘了刚才的事情，他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恶作剧，这是个很容易快乐起来的孩子。
　　 妈妈想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看见解欣强那开心的样子，又把话咽回去了。
　　 小狗欢欢又正在路口等解欣强，它一看到他的影子，就欢快地向他跑来。欢欢跑到跟前，就摇晃着尾巴，看着解欣强的手。
　　 “meiyou，meiyou。”解欣强说话没有声调，感觉就像老外学中国话那样生硬搞笑。他牵着小狗的前抓，让它和他一起走。欢欢笨拙的迈着步，张着嘴巴，伸着舌头，刚才的百米冲刺，让它气喘吁吁的。欢欢不喜欢站立行走，它求助的看看欣强的妈妈。
　　 “快放下，它不喜欢这样走路，就像你害怕走吊桥一样。”解欣强不好意思地放下欢欢的前爪。欢欢在前面环绕着他们奔跑着，解欣强快乐的笑着。
　　 回到家，解欣强赶紧写作业，他告诉妈妈，今晚看电视，看NBA球赛。这是解欣强的最爱，他喜欢乔丹的投球姿势，平日里在学校就模仿他的投球姿势。关于乔丹的个人简历，解欣强能写出一大堆。生日，身高，爱好，在哪所大学毕业。这些对于崇拜乔丹的解欣强来说，至关重要。就连他的书皮上都有乔丹的贴画。
　　 “mama,woye1mi98”妈妈知道他说自己也长得和乔丹一样高。妈妈笑了，指指爸爸，指指自己，摆摆手。解欣强摇着头表示否定，“wochiduo,gao，yiyang.”他翘着脚比划着。爸爸妈妈还有小妹都笑了。
　　
　　 （三）
　　
　　 期末考试终于来了，紧张的复习终于有了个结尾。
　　 “后天就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至关重要。是县里统考，谁考砸了，谁就别上五年级了。留级！”班主任语文老师表情严肃，没有一点笑容。
　　 学生们都不敢言语，认真地听老师训话，又是老生常谈。其实学生心里都明白，考的好坏照样升级，义务教育哪有留级的。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自己看看书，把古诗再背一下。”
　　 语文老师走到解欣强的身边，拿起解欣强的笔写在练习本上一行字：你考试时，数学卷子上写上王浩的名字，不要写自己的名字了。
　　 解欣强专注地看着老师写完这行字，疑惑地看着班主任。
　　 “知道了？”语文老师指指他的脑袋，意思是记住了吗？
　　 “bu……”解欣强在纸上写上：我叫解欣强。
　　 “你？”语文老师有点不高兴了，语文老师又耐心地写着字：你的成绩不算数，王浩语文成绩好，数学不好，你的数学好，语文不好。你替王浩考数学，这样班级的总分就上去了。明白了吧？
　　 解欣强把语文老师写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明白了。他的脸通红，他知道自己的语文不好，这让他很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