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湖水让白鹭折叠出印记，像一张纸
　　 被它的尖爪对折，后又铺展
　　 展开双翅的白鹭，语言固定
　　 营造出静谧深远的意境，它只是伫立不动
　　
　　 幽静用来洗刷行人的影子，迎风挺直脖颈的白鹭，在水面
　　 走了一步，到两步
　　 像滑动的水滴，把湖水压出凹痕
　　
　　 又缓缓弹回原形，飞走以后
　　 羽毛仿佛黏连湖水，将湖水
　　 一寸一寸抽出真丝，它生活在网中
　　 走时也要背走这张网
　　
　　 岸旁行人徒有审美意识，对着
　　 一圈圈波纹，无法改变什么
　　 起身清洗白鹭留在空中的足印
　　 一点白影越来越远
　　
　　
　　 二
　　 山峦上方，青松，苍柏，翠竹
　　 往天空攀爬了许久，一点白影
　　 转瞬超越它们，回转脖颈
　　 白雪峰顶似的眼睛望向它们
　　
　　 黑色是尘埃，褐色落地的是叶子
　　 还有点缀的红色，裸露在山体
　　 表面的红砂石，它和白鹭的喙相同
　　 无论在哪个城市，我都能精准
　　 的看见那一抹被涂染的颜色
　　
　　 天空有时随着它的飞行旋转，似乎
　　 它仅仅浮在天上，静默不动
　　 而苍穹
　　 包裹着它，当它越升越高
　　
　　 完整砌合成一道图案，通过摩挲
　　 它的翅膀，脑袋，双爪，依稀辨认
　　 这是一只怀揣理想的白鹭
　　 不是化不开的雪，不是孤独的鹤
　　
　　 不是插上羽毛饮水的人
　　 白鹭点一点水，优雅飞走
　　 天空哗啦一声，推开一扇窗
　　 飞行中的白鹭，忧伤的凝视我们
　　
　　
　　 三
　　 黎明，天空四角的灯亮了
　　 没有看到点灯的手之前，火的气息
　　 充溢苍穹，能清晰看到星星的轮廓
　　
　　 白鹭衔着火柴，飞翔在各座峰峦
　　 之间，航行在各个城市，忙碌的
　　 人海之上，它传递给我们温度
　　 向往，看上去渺小，和树冠顶端
　　
　　 一只蚂蚁的体型相同，我把它整个
　　 托起在视线上，看它落向
　　 缥缈的岩石顶端，疑惑般的姿态
　　 瞬间凝固了周身环境，落叶静止
　　 声音也无法穿透，这片区域
　　
　　 只有白鹭慢慢仰头，转动，用
　　 谜语般的眼神打量，山脚走过的人
　　 无法看到它全身，只能看到
　　 两只踮起的脚，只有往远处
　　 攀爬到和它遥遥相对的山顶
　　 才能和它对视
　　
　　 它刚刚吐掉衔住的火柴，静谧的光线
　　 从它羽毛底部渗透而出，像
　　 一种涵盖神秘与广袤的慈爱
　　
　　 四
　　
　　 在僻静地方，白鹭才会独舞
　　 用电流般的声音传递情感，我们
　　 通过眼睛，摄影机，和孩子的描述
　　 理解它们，喜欢它们，虽然赤手
　　 但一把生锈的刀斧始终悬挂
　　
　　 我们远离优雅的白鹭，才能将湖泊
　　 桥梁，堤岸尽收眼底
　　 水，白鹭，时间有形，手臂伸进
　　 寂静的圆环，连脉管也停止跳动
　　
　　 没有比这更适合忏悔的事情
　　 烟囱中的烟开始青黑，而后一阵白
　　 灵魂像白鹭一样升往空中
　　
　　 它沿着田埂行走，植物们
　　 将呼吸的细孔朝向它，它落向
　　 湖面，滑行一段距离
　　 所有波纹以它为核心旋转，密码般跟随，时代的漆皮
　　
　　 在它映衬下斑驳不堪，钢铁也不能
　　 压制住它的美，我们的气息
　　 屏住了，脸上纹理像涟漪
　　
　　 往它那里延伸，回归到孩童
　　 白鹭就降落在肩，天空背面的厚雪
　　 重重的压了下来
　　
　　
　　 五
　　 入夜，天空中的鸟禽成为浮雕
　　 只有白鹭扭动了一下，锐利的爪子
　　 倒映出清幽地光，我们轻易把它当成星星
　　
　　 没有想到一只缥缈的鸟类，像
　　 岩石般坠落，湖水哗啦一声
　　 陡然破裂，仿佛和过去脱节
　　 而白鹭的翅膀仅仅拍打了几下水面
　　
　　 便带着闪烁的翡翠，飞往夜空
　　 脸上一阵阵冰凉，仰面看时
　　 只能发现高翘的尾翼，迅疾离去
　　 仿佛挣脱铁链的使者，它已完成使命
　　
　　 这情景固然让夜幕短暂明亮，而空阔的力量
　　 挤压天地，或者思考，或者触摸
　　 镶在苍穹中的白鹭，遗失了几根羽毛
　　
　　 铃铛声是羽毛飘落时发出的声音
　　 它离开后，世界慢慢模糊了
　　 我们唯有依靠羽毛声，找到对方
　　
　　
　　 六
　　 高空缺乏氧气，但视野开阔
　　 足以让飞翔的生命得到释放，一株云杉
　　 仅仅将树冠探入高空，而后
　　 又矮下身躯，它们做不到
　　 拔出双脚，带着山峦走动
　　
　　 也许思考的尽头是云海，视野里
　　 一只白鹭，像针尖扎上蓝布
　　 我们用镊子夹不出来，用幽深
　　 的枪口瞄准，也不能把白鹭驱赶
　　
　　 给它们一湖水，几片云，几两重的空气
　　 它们依旧从远方归来，把长长的
　　 纤细的喙伸进水里，然后漂浮着
　　
　　 仿佛罗盘，我们看见两只白鹭
　　 深情交颈，之后是四只，十六只
　　 白鹭把天空和镜子的缝隙填满
　　 走到哪个城市，都会发觉
　　
　　 白鹭，白鹭，白鹭，树木微微摇晃，不时
　　 把白鹭弹向空中，我们给自己
　　 组装出来的翅膀，离开童年便拆散了
　　
　　 而散落于世界的白色，是
　　 那些零件，而羽翼原先
　　 是我们的手臂，那双细爪
　　 我们用来攀爬过教堂
　　
　　 七
　　
　　 有一次，我在门前田野里看到
　　 一只死去的白鹭，它的羽毛凌散
　　 丢弃于四周，细碎的肢体
　　 一点一点被蚂蚁搬离，无声的
　　 送葬队伍，它们将美好肢解
　　
　　 把理想从骨骼上剥下，这些小暴徒们
　　 对死亡的态度，和它们
　　 身体一样微小。田野静谧
　　 白鹭像发动机在空气中盘旋
　　
　　 翅膀要很久，才扇动一次
　　 羽翼声几乎不能听见，但水面折痕
　　 让我们感触到向远的力量
　　
　　 这不是第一只死在野外的白鹭
　　 也不是第二只，第三只
　　 优雅的混合物，在秘密世界
　　 死去更多，然后被一亿只虫蚁
　　 啃噬，分解，它们诠释过的生命
　　
　　 我们再次用心灵诠释，平静
　　 安详的死去，比一切死亡
　　 还要迷人，当它死后，痕迹全无
　　 我们便可以看见，符号般
　　
　　 立在树冠的白鹭，它想落向地面
　　 便将远方落在地面，它时而
　　 振翅高飞，时而音乐般滑行
　　 离我们有很长一段距离
　　
　　
　　 八
　　 白鹭无法替换成其他鸟禽，在天空而言
　　 它是静谧的蜡烛，在我们而言
　　 它是一支书写散文的钢笔尖
　　
　　 我们仰头看见它，为它敏感
　　 的直觉赞叹，轻微的脚步
　　 也能让它惊觉，转过脖颈
　　 警惕的注视，不管在哪里遇见白鹭
　　
　　 我们一定会停留片刻，用吮吸过
　　 苦涩的唇舌喊，白鹭
　　 屏幕里的白鹭有时因为惆怅
　　 穿过屏幕，飞进寥廓的雨幕
　　
　　 而茫茫人海中的白鹭，也会因为
　　 我们瞳孔中的某个人影，穿越我们的瞳孔
　　 它是迷幻的，不可确定的
　　 我们也不能用同等境界的词汇
　　
　　 形容它，当我们苦苦思索
　　 它已从低空掠过我们头顶
　　 而苍穹是一条幕布，被它拖曳
　　 往另一个世界，闪电般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