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蝴蝶在我嘴唇上轻轻逗留，然后飞过了围墙，渐行渐远。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可算年少的夏天。那时候，我们整天挥霍着大把大把的时间。日子荒芜的似冬天的蒿草，死皮一样箍在地面上。
　　 蓝是我的铁哥们。铁的原由就在于它够坚硬，宁折不弯。不像铜啊，铝啊，甚或是金银，人们可以随意摆弄，因为它们随弯就弯。
　　 书上说就是它们具有很强的延展性。
　　 对于我和蓝来说，延展性是这样解释的。比如说学校不让男生留长发。偏偏刚入学那会，个个男生都弄得像二流子似得。所以学校严令禁止，学生奋起反抗。
　　 然，胳膊那里拧的过大腿。所以不出十天，学校里的男生又都恢复了三好学生道貌岸然的假象。并且很快将与学校抗争时候发誓的豪言壮语忘的一干二净，换言之的就是，其实短发也没什么不好的，夏天了，凉快。
　　 然，也有出其右者。不错，正是在下。学校下令的第二天，我把头发漂了个西瓜瓣色。刚进教室，全班哗然。老师怒目而视，指点我的手指仍在兀自颤抖，仿佛我偷了他们家西瓜。
　　 最后班主任终于咬牙切齿的吐出仨字儿，不，是四个。——“找……找家长。”
　　 最后，此事终以我失败剪掉头发而告终。不仅如此，学校还给予厚爱，专门为我开了一个批斗大会。美其名曰要我做全校学生的标榜。
　　 那时候，蓝是这样鼓励我的。丫嘴里叼着烟卷，眯缝着眼睛，边拍我肩膀边鼓励道，“哥们，你真有延展性。”
　　 蓝的耳洞和我的头发也有同样的经历。我们两个啤酒喝到一块儿的时候，总免不了互相敬佩一番。患难见真情啊。
　　 在班上，我们俩是最不招人待见的。背后听见的，别人说到我俩时，从来不提姓名。努努嘴，那对男女。那对男女。就像我们俩做了什么龌龊的事儿了似得。还好没有再多添一个字，要不非把丫嘴扯开不可。
　　 “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得啦。我老觉得咱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三瓶啤酒下肚，蓝开始语无伦次，舌头打了卷。
　　 我看着她，嘿嘿一笑。假装腼腆的扭过脸去。这丫头除了打仗的时候狠点，平时憨态可掬的其实也挺可爱。要是女人起来，也跟个蜜罐似得。
　　 看着班上那帮莺莺燕燕的成天成双结对，怎么就没人看上我哥们呢？我确实挺替她操心的，可惜无奈，背地儿里骂一句，都TM瞎了眼珠子。
　　 蓝听见了，瞥了我一嘴。“用你瞎操心，熟话说的好，有剩男，没剩女儿。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就不用担心咯。嘿嘿。”我端着肩膀，做胸有成竹状。
　　 蓝把烟头仍在地上，球鞋一脚踩在上面，末了还用力辇了辇。问道；“有中意的了？”
　　 那种试探加不可置信的语气让人听着不舒服，就像我怎么样了似得。我撇撇嘴，扬扬头，声调转的跟唱山路十八弯似得。“切，岂止是有中意的呀！”
　　 蓝猛的跳起来爆我头。然后做叹息状高喊道；“MD，天道不公啊！谁家的姑娘瞎了眼，咋能相中他呢？
　　 “切，我咋的？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丫就在那憋屈吧。”
　　 天地良心，寒秋真的是我的初恋情人。但是不知怎的，那会我跟蓝走的竟然比寒秋还要瓷实，着实令人费解。
　　 寒秋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带一幅厚厚的黑边框眼睛。说话文绉绉的，老喜欢给我背那些缠绵悱恻的宋词。不知怎的，现在对寒秋的记忆，仅仅就停留在那幅黑边框眼睛上。其他的比如她的长相声音通通都不记得了。
　　 倒是蓝，我还记得真真切切。我们那些勾肩搭背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蓝有一双并不大也不水灵的眼睛。但是那眼睛很好看。因为她的眼睛全是黑的，似乎没有眼白。然，那瞳孔中透漏出来的光亮确又那么的晶莹。像月亮像星星像水面淋漓反射的阳光，像所有我能想象得到又足够晶亮的东西。
　　 就是那样的眼睛，经常瞟我的眼睛。那时的我，尚没发现那一瞟当中，竟然含有怎样的妩媚。
　　 是瘦而高的女生，那时候就和我个子差不多。（嗯，主要是我个子有点矮。）总是穿着邋遢的男生衣服，牛仔裤，球鞋，宽大的T恤衫，从来不穿裙子。喜欢带大耳环，也正因此，经常被老师当成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
　　 那时候我们最常干的事就是逃课，游戏厅，打台球，上网吧，抽烟喝酒，无恶不作。
　　 蓝在玩游戏的时候，动作比男生还要粗鲁。每次她坐在那里玩游戏，总会引来很多人侧目。还得我老是提醒她。女孩家家的，公众场所，注意点形象。
　　 蓝像是明白了似得用力点头，然后一招手，“边去儿，别在这妨碍我。哎……哎……MD，挂了。都是你。陪我币，陪我币。……”使劲拍着游戏机，高声喊道，“老板，这什么破玩意儿，又吃币啦。……”
　　 蓝玩游戏的时候，我总是躲的远远的。
　　 记得那时候寒秋因为我和蓝这事没少吃醋。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哥们儿呢。那谁说的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结果，我就毫不犹豫的把衣服给脱了。
　　 用蓝的话说就是，哥们，裸奔的感觉不错呗。
　　 裸奔的感觉是不错。每次我们跳过学校的大墙逃之夭夭在大街上疯跑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裸奔的感觉。那会，哎！恬不知耻的说一句，年轻真好。
　　 那会儿还是Beyond盛行的年代。我和蓝那会跳出大墙，到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啤酒喝？三瓶喝高了，就觉得气血上涌，当真个热血沸腾。我右手揽着蓝的肩膀，左手一扬，高唱开。“前面是哪方？谁伴我闯荡？”
　　 末了看着蓝喝红的小脸，就觉得粉可爱的。一时冲动，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当时心里就冒出五个字，蓝颜知己……呀！
　　 那时候，我们除了网吧游戏厅，还有一个去处，就是放学以后，学校那暮色四合的小操场。
　　 哪个学校天黑都是阴森森的，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偏偏我们俩变态就喜欢那感觉。现在想想就是那时候太叛逆。不过要说我和蓝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儿，那就只有这一件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其实我骨子里还是挺有点诗人潜质的，比不上顾城，也比那些惶惶终日不知所云的伪文学青年强多了。可偏偏蓝这丫头不买账，她撇撇嘴，骂了声娘：“你丫少在那跟我酸溜溜，我可没你这哼哼唧唧婆婆妈妈的哥们。”
　　 丫就是这么不解风情。
　　 别看我现在用的个“她”的称呼，那会，我可是一点也没把她当女人看。要说有，也就那一次。
　　 那天下午正赶上自习课。学校里那自习课你也知道，说是自习，其实就是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结果那天我特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刚要见周公那会，一团比石头还硬的东西打到我脑袋上。
　　 原来是张纸团，亏丫想的出来，怕砸不醒我，包了快小石头。一看字迹我就知道是谁了，歪歪扭扭的几个打字，就跟幼儿园小孩没学会拿笔似得。我再找人，早就没了影子。
　　 约我在门口小卖部见面。我到那时候，丫已经开了好几瓶啤酒等在那。递了一瓶给我，二话不说，碰了下瓶子就往嘴里吹。丫喝啤酒还头回这么猛。
　　 舍命陪君子，喝死拉倒。我一咬牙，一闭眼，咕嘟嘟一瓶下去。我豪迈的把瓶子往桌上一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蓝斜眼看看我，又递上一瓶。MD，丫存心想喝死我。我待要问话，人家一仰脖，咕嘟嘟半瓶都下去了。女子尚如此，我大老爷们怎么了？喝。就这么，我还没等说话呢，三瓶啤酒先下肚了。
　　 “今儿怎么啦这是啊？”
　　 丫没理我，转头喊老板，又叫了十瓶。我一看这阵仗，不仅暗地里咽吐沫。今天怕是要喝死到这啦。可怜我还年轻啊……
　　 蓝甩都不甩我一眼，又开了两瓶。“是哥们就什么都别问，今天陪我喝个痛快。”喝！这高帽给我扣的！
　　 那天蓝确实唱高了，我们一道喝到了天黑日头落，我在中途去了N趟厕所，丫愣一动没动。后来她可真一动不动了，不过不是她不想动，是丫不会动了。
　　 可怜我被她罐了许多啤酒，还要把她背到旅店去。中途丫吐了，吐的我满身都是。这是她迷糊，要是清醒着，非甩她俩嘴巴不可，啥事过不去，非得这么糟蹋自个儿。
　　 到旅店，刚把她放床上，丫就哭了。拽着我的手不撒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吐沫横飞梨花带雨的。别说，我还真有那么一点怜香惜玉了。
　　 一想起那天我俩那YY情节，我就想起那些烂熟的电视连续剧。丫迷迷糊糊的说着许多话，从童年一直说到很久以后。
　　 那天，是我从新认识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有那么多的不开心。总以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傻呼的假小子。没想到她还有那么许多的心事。
　　 她告诉我父母终于离婚了。说完她就笑，继而又哭。最后我也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总之她神智一定是不清楚，不然她是不会把心里话对任何人说的，包括我。
　　 她说，他们离婚我很开心。我恨他们。总是吵吵吵的，从懂事开始就是，总是吵。TMD。都TM去死吧。我谁也不要。我要自己走。
　　 那天她吐了一地。住旅店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此，不用自己收拾。我看着满地狼藉，安慰她说，哥们，吐吧，尽情吐，要不咱这住店钱就白花了。估计那旅店老板非得把我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不可。
　　 后来我拧了把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旅店里的毛巾，皱皱巴巴的，估计多少人都用它擦过脚。罢了，就算擦过脚，也比蓝现在的脸干净。
　　 我说你睡会，睡醒了就没事了。丫不依，硬是抓着我的手不放。这小子不知道咋那么大劲儿，把我手都抓疼了。
　　 她迷迷糊糊的说，谷雨，我喜欢你。
　　 我竖着耳朵，仿佛自己听错了。对，我就叫谷雨。MD，老土的名字，我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后来她还在重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但是一直没再叫我的名字。我废了一样坐在床头看她。她还在重复。
　　 他妈的，我当时心里烦躁及了。他妈的，一定是弄错了，她一定是喝多了，喝糊涂了。他妈的。她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我彻底晕菜了。我不知道自己想听到她说，谷雨，我喜欢你。或者什么的。去她妈的吧。她再也没说过。我问她，你喜欢谁？她不应。你喜欢谁？她还是不应。不一会，就有了鼾声。女生睡觉也打鼾，哎，嫁不出去了。
　　 我不知道那晚她如果在叫一次我的名字会怎么样。后来我也不敢确定她是否叫过我名字。模糊了。第二天醒来，我问她，记得昨天晚上说什么了吗？她捂着脑袋摇摇头。就算记得她也不会承认，哎……
　　 那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对蓝的回忆，只存在夏天。其他的季节我都不会想起她。那个龌龊的女人。
　　 后来不久，她就走了。去哪里也没有说。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我问她，她总说，走到哪算那咯。
　　 她走那天，我翘了下午课去送她。她背着硕大的行李，嘴里叼着烟卷，还是以前不羁的样子。MD，我犯贱，就是喜欢她这样。
　　 没有人来送她，除了我。反正也无所谓，我知道她不稀罕。
　　 以后，再没人陪你喝酒了。那天我吃错药了，声音变的那么柔。果然，被丫好顿讽刺。少给我来酸的。可我还得继续呀，就不信打动不了你。
　　 除了现在，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酸的时刻。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厚颜无耻说出的那些话。比如说，“自己一个人，要万事小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会想你的。不知道你看见香烟和啤酒的时候，或者打电玩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再也没有人陪我在黑天的操场上呆着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终于她被我感动了。在转过身的时候骂了一句，滚你大爷的。
　　 但是我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瞬间滑落的泪水。到底是个女生。我不禁为自己的成功而暗自心伤。
　　 TMD，火车要开了，咋还不上车？又不想走了？
　　 她忽然转过身来，吻了我的嘴唇。然后瞬间又转过身去。我愣在那里。
　　 她留给我个背影，沉默。然后忽然说，谷雨……
　　 嗯？
　　 她好像说了什么。但是我没听清。我确定她一定说了什么。没来得及问，她已经走了。
　　 TMD，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后来我听到过这样一首歌。那女人哼哼唧唧的唱，歌词大意好像是这样的。
　　 “给我一霎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蝴蝶飞不过沧海……”
　　 我忽然想起蓝。
　　 那以后，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面，一只蓝色的蝴蝶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的逗留，然后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