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单位放了假。和妻回到老家看娘时，天已擦黑。没想到家里“铁将军”把门，问邻居大娘，大娘说：“您娘到前面的文化广场跳舞去了。”“跳舞？”我和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都愣住了。
　　 广场就在娘居住的小区东边。不远，几步就到了。这里杨柳低垂，朵朵牡丹花、芍药花争相绽放。宽敞的广场四周设有单杠、双杠等健身器材、广场的中央可以跳广场舞、健身舞，是附近居民晚饭后休闲娱乐、锻炼身体的好地方。此时这里灯火通明，很有节奏感的《最炫民族风》音乐响着。一群人在跳广场舞、健身舞。没想到，随着生活越来越好，引起人们对健康长寿的重视，以至于县城角角落落都流行起了广场舞、健身舞，就连娘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也跳起舞来了。
　　 我和妻站在看的人群中。跳的人有男有女，有青年人，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老年人。大家都随着美妙悦耳的音乐旋律，伸胳膊，踢腿，拍手，扭身。虽然动作没有那么整齐划一，但也很有美感。
　　 一下子就看到了娘。她和几个老太太并排站着，随着音乐节奏，一板一眼慢腾腾跳着，比起年轻人来，动作幅度不大，稍微有些迟缓。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78岁的娘啊。从她的动作里，我分明看到她在农村田地里刨地、撒种、收割、推磨推碾、缝衣做饭的样子。
　　 娘这一辈子，不容易。1958年，18岁的娘远离了她的母亲，嫁给了下煤矿的父亲。后来父亲转行干起了银行，工作起来更忙。娘总是早起推磨烙好煎饼，然后跟着生产队锄地割麦掰玉米挣工分，晚上还要伴着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纳鞋底，为我们姊妹仨做鞋缝衣服，一把辛酸一把泪地拉扯我们兄妹仨长大。后来，67岁的奶奶摔断了腿，娘二十多年黑黑白白伺侯年迈的奶奶，直到她老人家79岁安然去世。
　　 1981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后，5亩土地分到了我们家里。由于父亲在县城上班，顾不了家，姐姐、弟弟和我年龄尚小，家中没有一个整劳力。没办法，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娘一个人身上。娘就像一个不知道劳累的男劳力，耕、种、锄、割、收，为一家人的吃饭穿衣风里来雨里去。她含辛茹苦，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供我们上学，使我们有了稳定的工作，各自建立了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从2015年起，父亲得了慢性肺气肿，2016年开始恶化，病情发作厉害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吐痰，憋得难受。娘竭尽全力照顾他，让他一日三餐吃得舒服，端屎倒尿从不嫌弃，让父亲活到了80岁。如今，娘的头发熬白了，腰累弯了，牙齿也脱落了大半，如果和同龄的老太太站在一起，看起来起码要老十几岁。
　　 正这样想着时，正跳着舞的娘看见了我和妻，慌忙停下，急急走过来。“回来啦，咋不提前打个电话呢？”娘嗔怪着说。可能是因为我们看见了她跳舞的样子，她还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妻说，“娘，你学跳舞多少日子了？跳得还真不赖呢。”娘谦虚地说，“还不到一个月，我哪里是跳舞，是跟着人家瞎跳，锻炼身体呗。”
　　 回到家里，娘拾掇着炒菜做饭，我和妻打下手。娘很高兴，不住嘴地说着一起跳舞的老头、老太太的新鲜事。煤气灶上的锅里，排骨炖土豆，还有香椿芽煎鸡蛋。我贪婪地嗅着那香味儿。娘做的菜，就是好吃。
　　 吃饭时，我给娘倒上半杯酒。因为生活的劳累，这些年来娘已养成了喝酒的习惯，但从不多喝，每次只喝半杯。酒能解乏，也能解忧。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酒也算是娘的朋友了。
　　 娘陪着我们吃饭，娘语重心长，对我和妻说：“你们也都是50岁的人啦，别光知道忙工作，忽视了锻炼身体。”她指了指妻子，说：“你加工成品内衣，常低着头，时间长了容易得颈椎病，更应该锻炼身体。”她又指了指我，“在办公室里，也容易得坐骨神经痛，应该坐一阵子，就站起来活动活动，伸伸腰，做个深呼吸，放松放松。”我和妻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大字不识的娘吗？咋就听起来像是专家讲座呢？见我们惊奇，娘说，“我天天看电视，从电视上学的呗。”我和妻都笑了，可爱的娘啊。
　　 娘又说，“我每天都锻炼身体，只是想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不想像你奶奶那样，整天让人伺侯，自己受罪，你们做儿女的也天天麻烦，成了累赘和负担。”听到这里，我没接话，端起碗来，埋下头吃饭。
　　 我只是不想让娘看见，我眼里，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