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荡土壤和河流的不断淡化过程，也是植物品种不断增加和汇聚的过程，更是龙王荡人们生活得到改善的过程。而植物品种特别是蔬菜品种的不断增加，有的是自然界的自然恩赐，更多的是人为的引进和外地人推荐，被龙王荡人称为“都市菜”却又被认为是野菜的龙王二菊：菊花脑和菊花菜，就是南京人对龙王荡人的馈赠。
　　
　　 一、菊花脑
　　 如果说龙王荡的荠菜、七蕨菜、饭谷菜等等的野菜，都是纯粹来自山野的风，那么一直被龙王荡视为野菜的菊花脑，则是一股从山野刮到都市，在省城南京盘旋了数百年后，才被人刻意“劫持”到龙王荡的那股山野风的余韵。
　　 说到我们现在经常食用的菊花脑，得先提及一下第一个吃这只“螃蟹”的人，这个人并非无名小辈，而是在中国历史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一代抗金将领岳飞岳鹏举。就在岳飞率领岳家军，奋起抵抗金兵高歌猛进时，由于南宋王朝的昏聩无能，又遭受秦桧等奸臣的百般阻扰和陷害，使得欲捣黄龙府的岳家军，在粮草断绝后，被金兵围困在南京城，万般无奈的岳飞在情急之下，只能够让兵卒到处寻找野菜充饥。可，常见的能够食用的野菜，早已被艰窘之中的老百姓采挖一空，漫山遍野只剩下一种形韵似菊的植物，在摇逸青绿，也说明着春色犹在人间。
　　 也许是天意安排，要让岳家军绝处逢生，岳飞身先士卒地食用了这种摇逸青绿植物后，不仅口感清新，而且有祛燥消暑的感受，遂将这种野菜称为菊花脑，便随即下令大量采摘食用，从而让岳家军重整旗鼓。从此，南京人就多了一份口福，每年都会纷纷采摘菊花脑的嫩头食用。
　　 在南京人食用菊花脑数百年后，龙王荡人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菊花脑这种蔬菜。也许是天意注定要让龙王荡人吃上菊花脑，直到一九七二年，一位来自南京的病人慕名前来我家，来医治风湿性关节炎，吃住在我家半年之久的他，亲眼目睹了龙王荡入春后蔬菜的奇缺境况，不仅有着漫长的春荒岁月，刚刚有了野菜的补充后，旋即又走进孟夏时光的青黄不接。
　　 为了感恩我父亲的妙手回春，他在那年大雪纷飞的冬天，特地从南京再次来龙王荡，送来了一个蛇皮袋的植物根须，并亲手帮助栽种在院前池塘边的树下，或者菜园的篱笆边缘。我父亲不解地问：“你这个城市的人，大约不知道怎么栽种蔬菜吧？你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菜畦不栽，要栽种在哪些贫瘠的地方？”他赶紧回答道：“您老不清楚，这菊花脑原本是生长在山上的野菜，不仅耐寒、耐热，更耐干旱、耐贫瘠，而且少有病虫害，根本不需要人们的眷顾，就可以兀自生长，而且一次栽种，可以多年采摘食用。”
　　 无怪人们说菊花脑是一种野菜，它不仅无需人们的更多眷顾就可以独自轮回，而且还具有着极其玩强的生命力。龙王荡的冬天几乎没有不下几场大雪的年头，而且往往积雪过膝，本以为那些新栽种的菊花脑会如同其它蔬菜一样，在冰天冻地的环境中被活活冻死，没有想到的是一旦冰雪融化后，在雪水滋润下，它竟然在春姑娘还未跨过长江的春节前，就生长出许多嫩绿的新芽，迫不及待地准备着自己的春天盛装。
　　 记得有位诗人这样描写到：“绿风未到芽铺路，白露迎来漫野花。酷暑碧茎席面景，严寒黄蕊客中茶……”短短的二十八个字，不仅写出了菊花脑一年四季的生长过程，也描绘出菊花脑神态和神韵，同时也道出了菊花脑不仅茎叶能够吃，它的花蕾和花朵同样可以奉为茶中的茗饮。
　　 再寒冷的冬天也阻挡不了春天的脚步。一旦龙王荡的大地春潮涌动，百草回芽，菊花脑的新芽就不断地绽放新嫩的绿叶，也许它在漫长的冬季，就积蓄了大地的灵气，汇聚了白雪的琼浆般的精华，破土而出后，又恰遇春风的呵护，春雨的滋润，以及晨露的凝爱，在日光的浸润和月华浣洗下，生长出特别肥嫩的新叶。一片片新叶簇拥一起，恰似一朵灰绿色的菊花绽放着，又似一块灰绿的天鹅绒轻轻地褶皱着，让人无法分清哪是新芽哪是新叶。
　　 就在人们咀嚼品味菊花脑那新叶神韵时，春风送暖，不经意间，再回眸，每一簇菊花脑魔幻地生长许多嫩茎，伸向不同方位和空间，同时合力向上，争光汲阳。菊花脑的分枝性极强，叶片互生，长卵形的叶片外缘呈现锯齿状，叶基收宿为柄，同时它的叶、柄、茎一抹青绿，竹色滴翠。虽然没有菊花那般高洁俊逸，却在春天的阳光下，有着独特的仪态万千；在和煦的春风中吹拂下，散发着特有的芳香气息。同时一株菊花脑扩展为一簇，它那赤嫩的叶茎呈现着欲滴的青绿色，每一行菊花脑又自然形成绿色的篱笆。
　　 按照那位南京人曾经的吩咐，一旦菊花脑的叶茎长到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就可以掐下那些簇拥着水水嫩嫩的茎叶食用。用菊花脑烧汤不失为一种极佳的食用方法，而且简单快速，不需要过高的烹饪技术，每一个家庭主妇都可以烧出让人惬意可口的汤。油盐葱炸香后，烧开沸水，一旦汆入菊花脑的茎叶，云腾雾罩下便成为一锅翡绿，恰似一潭碧水泛着沉稳的绿意，让人立刻想起朱自清笔下的梅雨潭的神韵，蕴涵着悠远厚重的诗情，也携带着赏心悦目的画意。只需轻轻地泯上一口，一股清凉的惬意瞬间便在齿颊氲开，蔓延入喉，润入心田，进而栖上记忆的褶皱里。
　　 其实，味觉与嗅觉是一种很难用文字准确书写的感觉，也无法比拟，无法具体，因为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感受。如果一定要我定义的话，它是一种清爽、清新、清香的味道，柔滑中携带着丝丝的苦意，而且是那种在菊一般芳香覆盖下的苦意，如同月下听筝，雨中品荷，雪里寻梅。用汪曾祺的话来说：“菊花脑的春天的滋味，就像人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
　　 菊花脑是一种直立或半匍匐生长的草本植物，是一种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植物，分枝性、再生性极强。一旦梢头被掐走，条件反射般地从茎秆的叶腋处，再生出一枚枚新芽，既而成为一枝枝新茎，嫩绿，纤细；同时再漾起一股凉凉的清香，幽幽地散发着。菊花脑嫩茎掐得快，长得也快，如同韭菜一般，可以一茬接一茬地采摘，倘若你不去采摘的话，它还显得有些苍老焉黄，这也许就是菊花脑的天命。
　　 说菊花脑生命力极强，不光是它的茎枝再生力强大，更是指它的繁殖能力强。菊花脑不仅可以通过它的根须繁杂出更多的芽茎，那花飞花落后种子也可以借助自然的力量，择地选土，生根发芽，同时，那些木质化后茎枝不仅可以扦插，往往生长出属于独自的根须，便于移栽，而且一年四季均可以移栽。因此，菊花脑在短短的一年后，就很快的遍布龙王荡人家的家前屋后，成为家家户户都可以享受到的口福。另外，菊花脑天生携带着菊花的基因，散发着一种特有的药香，很少有病虫害的发生，无需喷洒什么农药，天生的耐贫瘠的特性，又不需施加肥料，因此，它是一种纯天然的绿色蔬菜。
　　 一年中的食用菊花脑的时间很长，从春风杨柳，到夏日蝉唱，再从荷风悠悠到黄菊飘香，人们都可以享受到它的美味。能够拥有如此之长的食用期的蔬菜，还真的屈指可数。在龙王荡，人们一般只采摘菊花脑的嫩头（茎叶）食用，除了烧汤外，在夏天还常常用它去凉拌，其方法也十分简单，就是入滚水汆一下，沥去水分后，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常见的调料即可。无论你使用什么调料，也改变不了菊花脑那丝丝微凉的底子，从而给冲淡了炎炎的暑气。
　　 菊花脑还可以直接爆炒，只需葱姜末炸香油锅后，加入菊花脑煸炒一下，勿用其它如何调味品，即是一碟清清爽爽、色泽翡绿的鲜美小菜，鲜而不腻的口感，让人一箸入口，三春难忘，仿佛将春天的味道一口就吞入腹中。
　　 菊花脑有着不傍醒荤的习性，再鲜香的鱼肉也无法与它为伍，能够与它融洽的就是农家最常见的鸡鸭蛋。用鸭蛋和它一起烧汤，互为增鲜，互为加香，同时叶茎碧绿，蛋色金黄，只要看上一眼，就会食欲大增，闻上一闻，沁人心脾，吃上一口，则回味久远。
　　 鸡蛋爆炒菊花脑是龙王荡人时常食用的方法之一，就是将菊花脑煸炒三分熟时，倒入搅拌均匀的蛋液，翻炒几下后，即是蛋黄叶青的精美一碟，放在洁白的盘子中，恰似黄金镶嵌着温润的翡翠，蕴涵柔滑，又玲珑剔透，给人一种极强的画面感的同时，也藏着悠远的诗意。可以说是菊花脑食用方法中的神来之笔，轻轻的咀嚼一口，若有似无的微苦，隐含着浓郁的清香，慢慢泛来满口清新，鲜美之味直逼心田，让人情不自禁地要再次伸出手中的筷子。
　　 当清浅的时光流进秋天的码头时，菊花脑孕蕾育花期，此时的菊花脑的茎梗全部木质化，无法再食用。龙王荡人没有那些文人墨客的那般雅趣，去采花为茶，往往听任它黄花一片，菊香阵阵。橙色的花瓣、鹅黄的蕊，以及悠远、内敛而稳重的花香，诱来蝴蝶双舞，蜜蜂群唱，也引来鸟语满梢头，也为龙王荡带来静美的秋色。一旦枫叶红、银杏黄的时候，菊花脑彻底进入了成熟期，枯萎了茎叶，叶落归根，而枯死的茎秆往往化为馨香的人间烟火，袅娜地飘向万里长空。
　　 据科学分析，菊花脑带来的不仅仅是龙王荡的口福，它还富含蛋白质、植物脂肪、维生素、纤维素外，还含有芳香味的黄酮类挥发油，因此，春天食用清新爽口，夏日吃它清热凉血，具有调中开胃和降血压的作用，同时还具有醒脑提神、疏风散热、平眸明目和益阳补肾的作用。可以治疗便秘、高血压、头痛、目赤等疾病，还可以镇静杀菌。由此看来，龙王荡人食用菊花脑，享受一份舌尖上的美味的同时，也吃进了健康，强壮了体魄，是一举多得的妙事。
　　 如今，菊花脑已经不再是南京城特有的野菜，早已遍布华夏。就是在龙王荡的村头巷尾，家前屋后，池塘边，围沟岸，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菊花脑的身影，家家户户都会拥有几行或者几簇菊花脑，在龙王荡人的心目中，那个“鲜”字已经不再仅仅停留在鱼和羊的组合，更有着一份菊花脑的菊香和清爽。一年之中最朴实的味道中，绝少不了菊花脑那清雅之享，每吃上一次菊花脑就恰似一次舌尖上的踏青，更是一种对儿时的回忆。
　　 对于龙王荡人来说，没有菊花脑的春天，是不完整的春天；没有菊花脑的夏天，同样是一个缺憾的夏天；没有菊花脑的秋天，则又是少了一道风景的秋天。菊花脑已经深深地在龙王荡人的心里扎下根，成为了舌尖上永恒的美味。
　　
　　 二、菊花菜
　　 龙王荡人曾经说的菊花菜，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茼蒿。因为茼蒿本身是菊科的一年生或二年生的草本植物，不仅叶茎叶色叶形似菊，其绽放的花朵也也野菊象形，同时，就连那散发的芳香气息也于菊花一般，在龙王荡因此而得名：菊花菜，更有人简称它为“菊菜”。
　　 那位南京病人不仅给我父亲带来了菊花脑的根须，那天还同时带来一包如同芝麻细小种子，褐黄近黑的种子似渔家网锲的袖珍版，中间饱满两端尖细。当他将纸包打开时，瞬间就散发出幽幽的菊香，让人瞬间想起满城尽是黄金甲时的气息。
　　 按照他的吩咐，刚过农历的二月二，就数次翻挖几畦菜地，并施加了许多家禽的粪便，几次日晒风干后，耕匀耘平后，细心地撒下了希望的种子。一场春雨使龙王荡快速地掀起了春天的绿色浪潮，桃李杏也点缀出姹紫嫣红的色彩，蜂飞蝶舞的吟唱也引来了紫燕绕梁和布谷声声……
　　 当我父亲哼唱着京剧《空城计》那浑厚唱词走进菜园时，一眼就看到那几畦泛起了绿韵，似一层翠绿的轻纱笼罩着，既可以看见土黄，有可以品茗绿意。几步走近那几畦菜地时，看清了庐山真面目，一根根白中泛绿的细如线粗的根茎，头顶着二片芝麻大小般翠绿的胎叶，在春风中摇晃着，父亲微笑地说了一句：“小种出小苗。”
　　 大约一个礼拜后，再次回眸时，父亲高兴地又说到：“是我错怪了你，呵呵！”那二片胎叶似儿童吹的那种气泡一般，居然变成了柳叶那般细长，如同少女额上的二道弯弯的眉毛一般，在风中翩舞着……当那二片叶子变得浓绿时，才从叶桠的中间冒出了翠绿色的新芽，并迅速地长成为了二片长形羽状的叶子，叶缘呈现线条一样流畅的锯齿形，接着就叶生芽，芽成叶，次第快速生长，同时，互生的叶片也在不断肥硕，叶色也渐趋灰绿色，让人咋看就是一颗颗菊花的新苗，在春风中笑望蓝天白云。
　　 由于是初次种植，种子撒得有些密，菊花菜很快就你挤着我、我拥着你，再借助春风呵护、春雨滋润和春阳的垂青，一颗颗菊花菜长的水水嫩嫩，修长而叶密，似一位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绽放着甜美的微笑。
　　 眼看着菊花菜一天一个样地疯长，在它大约有二十公分左右时，父亲突然想起了那位病人的提示，菊花菜如果太密，可以来一次间苗，保持它们之间的间距在二十五公分左右最佳。于是父亲就照本宣书地将多余的菊花菜连根拔起，剪去根须，洗净沥水，汆入滚水后，迅速又捞起冷却，乱刀切成为二公分左右的段状，装入洁白的磁盘，撒些洁白的蒜末，滴上几滴麻油，又加入了一些紫红的蚂虾酱，然后迅速地搅拌均匀。当父亲将手中搅拌菜肴的筷子往嘴里一吮的瞬间，父亲愣住了：香鲜可口，柔嫩细滑，既有野蒿清新之味，又有野菊的清香之感，让人舌下生津，又醒脑安神。父亲感慨地说道：无怪它在古代一直是供奉宫廷的菜肴，也不愧有着“皇帝菜”的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