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万斛醍醐总不如(散文)
回忆每天清晨,我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总是烧水,并且就在灶台边候着,像一头饥渴的老牛,急不可耐地等着那一杯续命的蜂蜜水。偶尔也有等不及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天,我就像一个毒瘾发作的瘾君子,神思恍惚,总是提不起精神来。
蜂蜜有很多种,一般根据蜜源来划分,常见的春季蜜种有槐花蜜:水白透明,质地粘稠,不易结晶。具有清热、祛湿、利尿、止血之功效。紫云英蜜:又叫红花草蜜,是我国南方春季特有的蜜种。紫云英蜜浅琥珀色,甜而不腻,具有清热解毒、祛风明目、消肿利尿的特殊功效,对风痰咳嗽、喉痛、火眼痔疮也有辅助疗效。荔枝蜜是岭南特有的蜜种,气息芳香馥郁,味甘甜,微带荔枝果酸味,有特殊的生津、益血、理气、润燥之功效。百花蜜汇百花之精华,清香甜润,营养滋补,是传统的蜂蜜品种。比较稀有的是桂花蜜和椴树蜜。椴树蜜是东北的蜜种,养胃补虚,据说还有一定的镇定作用,颇受欧洲人青睐;桂花蜜采自深山老林冬天开花泌蜜的野桂花,香气馥郁温馨,味道清爽鲜洁,被誉为“蜜中之王”,在古代是皇宫的贡品。还有一些蜜种本身是药材,比如黄芪蜜和五倍子蜜,更稀有,不要说吃了,一般人估计连见都没有见过。
蜂蜜是“大众的补品”。除了温水冲服,我经常直接吃蜂蜜。好蜜入口,甜里带着一丝苦尾子,植物特有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仿佛含着一小片草地——那是春天的草地,草叶上还滚落着晶莹的露珠,旭日如婴,奋力跃出醒来的山巅——但市场上出售的好蜜少,纯天然的野蜂蜜更稀有。有一年春节,老孔送我两瓶野蜂蜜,我大喜过望,二话没说就收了下来。我向来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老孔的野蜂蜜,我无法拒绝——老孔嗜蜜如命,那些野蜂蜜是他费尽周折,下足血本,从闽南山区一个林场里买来的。那是真正的野蜂蜜,淡黄色,甜而不腻。我送了一瓶给父亲。父亲将信将疑地看着装蜂蜜的塑料瓶(蜂蜜要用玻璃器皿保存),又拧开盖子闻了闻,眼睛慢慢地亮了,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比我还要欢喜。
蜂蜜是“老年人的牛奶”。父亲生前爱喝槐花蜜,早一杯,晚一杯,常年如此。每次去看父亲,我总要看看他的蜜罐子,父亲也总要和我开玩笑,“看某东西呢?又不给我买,呵呵……”父亲晚年行动不便,蜜罐子快要见底时,他便给大姐打电话,指定购买某个牌子。那个牌子的槐花蜜我喝过一次,口感偏甜,余味中带着涩,嗅觉上也没有槐花那种软糯的香气。好蜜是没有涩味的,有的只是草本淡淡的苦味。愈是好蜜,气息愈是清冽,有些嗅觉发达的人,还能闻出百花蜜复杂的蜜源。2012年暮春,我在仙源老街遇到一个养蜂的老人。老人已经不养蜂了,守着一爿蜂蜜店,靠在躺椅上守株待兔。我进店时,店里没有开灯,老人从躺椅上缓缓地偏过脑袋——像一个从幽暗中浮现出来的鬼魂——光秃发亮的头顶,不多的几缕白发趴在脑袋两边。货柜里陈列的几十瓶蜂蜜都很普通,我来回看了两遍,很失望,转身欲走,老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可是想买好蜜?”我扭头一看,老人已经从躺椅上欠起身来,“我有一罐好蜜,你看看。”老人一边说一边转到货柜后面,喜滋滋地抱出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瓶子。我愣住了,那是江淮地区的百花蜜,醇厚的琥珀色,天光下,像一团凝结的翡翠。“你闻闻,”老人旋开瓶口上的封盖,我饱吸了一大口,一股清新的雨后山野的气息扑鼻而来。“这蜜,至少有四种花粉在里头。槐花,油菜花,红花草,还有一种香味你可能闻得出来?”老人笑眯眯地站在我的旁边,我耸着鼻子,使劲闻了两次,终究无法识别。“你再闻闻,可有豌豆花的味道?”老人迫不及待地看着我,我恍然大悟,立马躬身向老人作揖,请教,孰料老人却摇了摇头,“我养了十几年中华蜂,什么味道闻不出来?要说,我真说不好……”老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嗅觉和味觉一样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受气候条件限制,江淮地区同期开花的花木种类很有限,采自四种蜜源的百花蜜因此也非常罕见。物以稀为贵。老人珍藏的那一瓶好蜜虽然只有三斤多,但他要三千五百元,而且不还价,不零卖。我没有那么多现金,老人却不肯商量,“这蜜,你买不到的,任你去哪也买不到……”老人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躺椅上,瞬间竟起了轻微的鼾声。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试探着问,“老人家,您高寿啊?”
鼾声止住了,老人用手指凭空写出一个数字“8”,片刻之后,又凭空写出一个数字“9”,我大吃一惊,如履薄冰地退到了店外——那不是蜂蜜店,是一座神庙,而我,是一个冲撞了神灵的冒失鬼。
五十年前,前苏联生物学家尼古拉·齐金曾给全国两百位百岁老人写信,调查他们长寿的原因,结果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这些长寿者中,有一百四十三位是养蜂人,还有三十四人曾经养过蜂,经过反复研究和分析,尼古拉·齐金率先提出了“养蜂人长寿”的观点。无独有偶,英美两国的两位医生在经过调查核实后发现,养蜂人中几乎没有患过癌症的,而一位淋巴组织恶性肿瘤的患者,为了增加生活情趣,在养了一段时间的蜜蜂后,身上的癌细胞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养蜂人长寿的例子国内外比比皆是。到目前为止,已鉴定蜂蜜中不仅含有70%一80%的糖类,其中70%一80%是葡萄糖和果糖等单糖,不经消化即可直接吸收,还含有多种维生素、酶、常量和微量元素、有机酸、氨基酸、荷尔蒙等一百八十多种不同的物质。
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学三年级,我第一次见到养蜂人。那是河北的一对中年夫妇,戴着草帽,草帽四边还缀着一圈薄如蝉翼的黑纱巾,看上去像蒙着面纱的吉普赛人。夫妇俩扎的帐篷紧邻巢山小学围墙,围墙外是沿着山麓绵延而来的一片槐树林,四月,槐花开了,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涨满了山麓、学校和田埂。那段时间,课间,放学,我和几个小伙伴总要翻过围墙,看槐树林边几十个一字排开的蜂箱,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成群结队,在蜂箱周边不知疲倦地盘旋。“穿花度柳飞如箭,粘絮寻香似落星。小小微躯能负重,器器薄翅会乘风。”(吴承恩《咏蜂》)蜂蜜吃起来甜,酿造的过程却很苦。大风天,蜜蜂飞起来费劲,采蜜效率低;下雨天,蜜蜂干脆罢工,花朵也会提前萎谢。冬季工蜂的寿命只有三个月,在采蜜最繁忙的季节,寿命只有二十几天。低温和农药更是灭顶之灾,但又难以避免,几乎每隔一两年,夫妇俩都要抱头痛哭一次。和风餐露宿的牧马人一样,夫妇俩逐花而居,在巢山安营扎寨二十几天之后,他们又收起帐篷,带着上万只小蜜蜂一路南下,在皖南和婺源一带驻留一个多月。古徽州成片的油菜花,是蜜蜂最喜欢的蜜源。
有一年,夫妇俩的帐篷从山东搬过来,帐篷旁边摆着十几个装满蜜脾的蜂箱,蜜脾里是还没来得及加工的蜂蜜。见我们迟迟不回家,总是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丈夫便割掉蜜脾上的蜜盖,将蜜脾放进摇蜜桶里快速摇动,晶莹剔透的蜂蜜很快便被甩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野生的荆条花蜜,入口有一股清香,微酸,绵软,余味悠长。多年之后,那一股清香依旧盘在我的舌尖上。我迷恋那一股清香,每一次回味,都像回到久违的故乡。
“蜜脾一点香先透,万斛醍醐总不如。”蜂蜜是蜜蜂赐予我们的美食,每一口好蜜,都是精美的馈赠。蜜蜂寿命短暂,且终生劳碌,这既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人生境界。每每吃到一口好蜜,我总对平凡的生活充满感恩,并从心底,对那勤劳的小生灵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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