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来后，我和老公便定下了要去乡下一次。事先说定，这次不得像以往那样来去匆匆，一定要在乡下踏踏实实待上两天，住上一宿。
　　 下乡的那天，天气晴和，我们先在母亲那里待了一天。恰好是暮春时节，老屋墙角的紫藤花一串串地开得正盛。除了紫藤花，母亲在房前屋后栽种的花草都已经舒展了花枝，咋看，整个的院子，活脱脱就像一个穿了花衣的女子，端庄里透着优雅，娴静中蕴着清香。
　　 我们是在傍黑的时候告别母亲去姑子家的。穿行在灯光下的小镇，我有过走进画中的恍惚和无尽的感慨。仔细揣摩这夜色下的小镇，她似乎比白天多了许多的美丽和神秘。触目所见，小镇的夜，已远非记忆里的模样，她与大城市的区别，大概也就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的差异了：宽阔平整的街道两旁，是连体的楼房群，家家户户的窗口里都透着温暖的灯光。音乐声、说笑声，飘逸在小镇的天空；饭香、菜香搅拌着小镇的空气。所见所闻无不充溢着安乐平和的气息。楼下超市更是鳞次栉比，霓虹灯流光溢彩，灯光下，有三个一组五个一群的男女或漫步徜徉，或一边走路、一边谈论着散步的妙处，更有那跳着广场舞的姐儿、大娘们，就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身躯，寻求着健康的葵花宝典。
　　 从小镇到姑子家，沿着河边的水泥路走，电瓶车过去也就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如今的乡下，路，早已经脱离了坑坑洼洼的旧貌。房子早已不是曾经的低矮破旧的样子，一栋栋乡间别墅，在薄暮轻罩的浅夜傲然站立、雄姿勃发。每一条河道据说也都有了专门的河长负责了。星月交辉下，近处的河水微波荡漾，灯影摇曳，更叫人入迷的，是路边那些青绿色的豌豆藤、蚕豆藤儿似睡似醒的娇憨模样。夜色下的油菜花已经早早入眠，只有花瓣在清风的挑逗下，发出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浓香。风无疑是温柔的、也是博爱的，除了逗弄花瓣，它居然把地里那些深深浅浅的绿，掀起了细细的波浪。毫无疑问，融在这样的景致里，人是会沉迷的。
　　 我们就在这样的沉迷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姑子家的楼房前。姑子他们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的，这时候正大开着门等着我们。进了门，姑子他们笑问，是歇歇吃饭还是吃了饭再歇歇？当我们回答已经吃完晚饭的时候，姑子说，既如此，那就再吃点水果糕点，那原是不费事的，再说，我们原也是要吃的。
　　 吃了水果，洗了澡，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便躺到了二楼客房的床上。姑子提示看会儿电视，我和老公则人手一只手机开始了网游。
　　 乡下的夜是温润的，除了那一声声青蛙的鸣唱，稍稍喧腾了夜的静谧。蛙声阵阵里，我的思绪开始漫游。
　　 我的童年是在小镇度过的。四十多年前的小镇，与乡村没有多大区别。记忆中，我家门前不远处就是一条河，那河叫圆沟，圆沟分成大小两个圆，中间有弯道，逢着干旱水浅了，弯道便是路；逢着久雨了，弯道便是圆沟的腰带。其实，这样的形状，更像一个庞大的连体气球。
　　 连体气球没有源头，却承担了附近几十户居民的日常用水，小到淘米洗菜，大到洗涤床单，甚至洗马桶。可以说，大凡与用水相关的事儿，都脱不了连体气球的干系。除了居民用水，气球也曾经出过几次事故，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有一年的夏季。那个夏季，连续的暴雨导致了河水的漫漶，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一对十一二岁的姐弟因为在河边割草导致了溺毙。出了事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这些孩子都被父母千叮万嘱了，不能再在圆沟边玩，他们说，圆沟里有落水鬼！这些落水鬼，就藏在河边的水下，专门拉孩子下水。对这样毛骨悚然的叮嘱，作为孩子的我们，自然是不敢违拗的。
　　 记忆里，沿着气球的边缘绕到彼岸，便可见到两间矮小的茅草屋。那屋常年住着一对以农事为生的、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年夫妻。少不更事的我们，那时常常在那座茅草屋旁一边挑羊草一边嬉戏，也曾经拉过墙上的草、摘过地里的瓜果。记得有一次，就因为我们中间的一个小伙伴把茅屋的墙扒拉出了一个洞，害得那对老夫妇嘤嘤嗡嗡哭得好伤心。还有一次，就因为我们摘了他们地里一根黄瓜，害得老人家气哼哼地追了好长一段路。说起来，这原是怪不得人家的，那时的生活那么艰苦，一根黄瓜，两个茄子，两位没有其他生活来源的老人家，是可以配上一天甚至是两天的饭的。
　　 记忆里，除了河水和房子，小镇的路比起田间的小路要宽阔些，但尘土也多，每逢起大风了，土路上的黄尘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好在这大风天也不是一无是处的，那些挑着稻草担儿、麦秸担儿往运河船上卖的人，掉下的稻草、麦秸也会比平常多，这样一来，倒是大大便宜了我们这些扫草的孩子们了。因为这些草，是可以当作柴灶最好的引火柴的。
　　 记忆里，我最喜欢的是夏日的夜晚，因为在那样的夜晚，我们可以把桌子搬到屋门前的场院里吃饭。说到搬桌子，那倒是个有趣儿的事，只要不下雨，每天下午太阳落山了，我就会钻到堂屋桌子底下，用背部顶起，然后一步步将其背出，放到固定的地方。当然，坐在院子里吃晚饭，原是有不得已苦衷的，那时不但没有电风扇和空调，就连点灯的煤油都是计划供应的。好在这样一来，除了避不开讨厌的蚊子苍蝇和飞虫等等的侵袭，毕竟还是可以借着星光、月光的微照和凉风的关照的……
　　 夜色渐渐深浓，蛙声似乎也轻微了，我游走的思绪也该归位了。这时，一贯失眠的老公已经睡着，他的鼾声好像在告诉我，现在，无论是我曾经身处的小镇，还是姑子他们所在的乡村，都已经远离了生活的艰涩和困顿，现在的小镇和乡村，就是一幅幅欣欣向荣的人间天堂美景。想到此，我不禁自问，假如这个时候，让我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与小桥流水、绿意盎然的乡村间取舍，我将如何定夺？自问的结果让我哑然失笑了，因为，我的第一志愿竟然是——假如可以随心所欲，我是一定要选择这空气洁净、环境空灵的乡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