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王先生，只休养了个把月，大年初五就被桃花镇镇上的药店请去坐诊。“你怎么也不多歇一阵子？”先生笑呵呵地打趣说：“是病人催逼得没法子哦！”
　　 先生是个和气风趣的老头，总是笑眯眯地和病人打招呼。七十八岁的他看上去有点瘦弱，常年见他推着自行车往返山里。我十多年前第一次找先生瞧病，正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逛街时突然眼前发黑发晕，着实吓得不轻，先生给我把完脉，笑着说：“没啥事儿，有点儿贫血，吃点蜂王浆，回去让爱人给你多买点好吃的，你这次怀的是个宝贝儿。”我头胎生的是闺女，先生的话让我不禁转忧为喜。儿子生下后，觉得先生真挺神的，仅从脉象上看就能判定出男女。
　　 先生的家在山里，三间红瓦房傍山而建，一个竹篱围着的菜园子，一只大黄狗，几只老母鸡，窗台上、屋檐下到处是他晾晒的草药。孩子们都去山外的镇上落户了，他和老伴住在山里老家，平日里他到镇上坐诊。远近找先生瞧病的人很多，先生只开药方不卖药，一个方子只收十元钱诊费。他家里最显眼最多的就是患者送来的锦旗，挂不了就卷起来收着。
　　 先生的父亲曾是个赤脚医生，他从小就受到父亲熏陶，爱上了这个行当。十三岁时因家里穷困失了学，就拜了当地的老中医做学徒，从认草药、炮制药、抓药学起，记脉诀背汤头歌。每天还要挑一担柴去卖，卖掉柴晚上才有油灯纸笔看医书做笔记。跟师傅学着把脉开方子，再去上医学院进修，通过考试拿了文凭，二十二岁就已学医八年，出师后就开始行医了。先生老家是山区，每日翻山越岭给人看病，看过的病人他都要去回访、跟踪。六七十年代闹饥荒，先生从湖北携家带口来周至投奔亲戚找条活路儿，在秦岭北麓的香山寺附近落户安家。改革开放后，在家乡熬出来的同行都成了当地医院的主治医师，唯有他因跨省迁移档案遗失，错失了到大医院任职的机会，一辈子只能当个乡村医生。他带的徒弟在深圳月收入五六万，可他这位土专家却挣几千块一月。
　　 我有幸听到他讲的几个草药偏方羞煞名医的片断儿，真觉得他就是个老神仙。镇上有一位姑娘快结婚了却突然患了冷热病，在县里最好的医院住了半个月，用药烧就退了，一停药温度就上去了，主治医生给她做了各种检查却查不出病因，医院特意请来了省城的教授也没辙儿。情急之下乱投医，有人向姑娘家属荐了先生给孩子瞧瞧。先生见了病人，号了脉，问了诊，确定是小伤寒，只开了三副草药，姑娘的病竟奇迹般好了，欢喜得她母亲直称先生是救苦救难的真佛。姑娘特意给老人送了一款智能手机，方便随时联系。有位患者小便不畅去找先生，先生诊了脉后让他去县医院先作个检查。这位没听清湖北腔的患者却跑到肾病医院去了，体检、住院、消炎，医生还给患者插了导尿管，疗效却不明显。患者又来找先生，先生看了他的化验单，让他回去在玉米地捉蟋蟀，一次六只在瓦片上焙干，碾成末儿和黄酒服下，吃几次看看，并给他拔了导尿管那不体面的劳什子。几对不起眼的秋虫儿竟治愈了他小便不畅的毛病，患者直称先生是华佗再世的神医。有一个肝病患者，肚子鼓得像发的面盆，县医院诊断结果是肝腹水晚期，让转院去别的地方瞧瞧。患者心里明镜似的，可仍抱着一线希望来找先生，先生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说：“要活命，就得依我三个条件，一是放下肩上挑的担子，别干活儿甭操心了；二是别给孩子攒家底了，要舍得为自己画钱；三是得准备好吃苦，得长期喝草药。”那人想了想，说：“我一定照先生说的办！”那人坚持吃中药调理，半年后全身消了肿，身体彻底康复了。
　　 听了这几个小片断儿，我打心底对先生又多了几分敬重。
　　 高手在民间，先生医术好医德高，学问和修行深厚，救治的病人不计其数，只要有同行的晚辈后学来向他求教，他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秦岭无闲草，先生一辈子没离开过这方山水，已有五十多年的行医生涯，但他还在搞着草药研发，想在有限的生命中为更多的病人送去福音。
　　 站在杏林边和先生作别，感到有一股股芬芳的气息迎面拂来，那缕缕的气息里洋溢着令人景仰的高尚医德……